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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vinQM 发表于 2023-7-21 13:0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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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燕歌行 作者:紫狂,弄玉



第一集 汉宫日暮
第一章 长门灯暗


  洛都北宫。永安宫外。


  突如其来的惊呼声如同海啸,翻滚着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巍峨的琼玉阙楼上方,一具穿着衮服的尸身双手扶着栏杆,兀自傲然挺着胸膛,鲜血喷泉般从断颈中喷出。那颗戴着天子冕旒的头颅,此时正被人提在手中,冕延前方用白玉珠串成的垂旒乱糟糟绞在一起,摇晃着不断淌下血滴,如同一只血腥的玩具。


  秦桧提着刘建的首级,沿阙楼的墙面一路滑下。另一方向,吴三桂背着长矛逆势而上。


  两人错身相过时,秦桧传声道:“人在上面。”


  吴三桂笑道:“瓮中捉鳖。”


  秦桧叮嘱道:“当心狗急跳墙。”


  “省的。”


  当秦桧落到地面,阙楼下方翘首以盼的军士立刻爆发出一片巨大的欢呼声。


  金蜜镝走马上前,接过首级,仔细看过,然后摘下天子冕旒,将刘建的头颅高高举起。


  四周欢声雷动,平叛军士气如虹。


  亲眼目睹了“天子”被一剑斩首的一幕,原本还抱着一丝幻想,在宫中顽抗的乱军瞬间被打回原形。那些刘建用重金召募来的家奴、门客,投诚来的内侍、军士,冀图成为从龙功臣的野心家们,此时都仿佛被滚水浇到的蚂蚁,轰然作了鸟兽散,争相往宫外逃命。跑不掉的纷纷丢下兵刃,跪地求饶。


  当吴三桂攀上阙楼,这座片刻前刘建还声称能坚守逾月,固若金汤的要地,已经完全沉浸在一片绝望的气氛中。原本用来抵御外敌而拿石料封死的阙楼,如今成为一座坟墓,将刘建的追随者们彻底封死在内,外面的乱军还可以逃走,他们连逃跑都成为奢望。


  那位无头的“天子”倒在一旁,无论他生前如何嚣张狂妄,此时只是一具卑微而肮脏的尸体。


  刘建宣称的两百名死士,三个雇佣兵团,只是大言吹嘘。阙楼内实有护卫不过二十余人,都是刘建从江都王邸带来的亲信。其余还有一些内侍、宫人,以及几名阿附刘建的官员、士人,此时如同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见吴三桂翻身跃过栏杆,那些护卫下意识地举起长矛,但他们眼中已经没有任何战意,只剩下惊惶和对死亡的恐惧。


  “将军来得正好!”死寂中传来一声充满惊喜之意的高呼,紧接着一名身着绣衣的官员大步流星地出来,满面堆欢地高声叫道:“卑职奉太后之命!已然擒下逆贼刘建的家眷!”


  说着他威风凛凛地一摆手,一名妖娆少妇被人绑着推了过来。


  此时的太子妃成光再没有以往的风光,她金钗滑脱,鬓脚散乱,高髻歪到一边,玉容毫无血色。口中塞着一团麻布,双手被绳子捆住,扯在身前,华服撕开半边,狼狈不堪。


  “此乃建逆之妻成氏!在下暗中谋划,一举擒下此妇!不料天军神勇无敌,万军之中斩杀建逆!果然是天佑炎汉!金车骑运筹帷幄,神机妙算!跳踉丑类,转瞬即灭!哈哈哈哈!”


  吴三桂咧嘴笑道:“我认得你,江绣使。”


  江充笑声一滞。


  “你是太后的亲信,吕巨君的心腹,”吴三桂毫不客气地说道:“吕巨君事败,转投刘建;董卓势大,改投董卓;这会儿刘建没了,又上赶着抱金车骑的大腿,啧啧啧,这般的见风使舵,让我用哪只眼睛看你?”


  吴三桂一边说,一边摘下背后的长矛,在空中一抡,发出沉闷的风声。


  江充脸色发白,颤声道:“我乃朝廷命官……你……你不能杀我……”


  吴三桂奇道:“我干嘛要杀你?倒是这两位——”他长矛一抖,指向那两名壮汉,“晴州来的吧?”


  两人放开成光,摊开双手,表示并无恶意。其中一人说道:“这位兄台,兄弟们做的是卖命的生意,和阁下往日无仇,近日无怨。”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另一人哑着嗓子道:“大伙儿井水不犯河水。阁下以为如何?”


  “江湖事,江湖了!”吴三桂豪气地说道:“把人放下。你们滚吧。”


  两人把成光往前一推,纵身往后跃去,在栏杆上略一抱拳,然后并肩跃下。


  吴三桂一挥长矛,“都滚吧!”


  剩下的护卫面面相觑,他们可没有那么好的身手,能从十几丈高的阙楼上一跃而下。


  “蠢!”吴三桂道:“往下面跑啊!别说你们不知道这下面有暗道。”


  那些护卫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一哄而散。


  江充也想跑,却发出一声惨叫。


  吴三桂横身一矛,刺穿了江充的大腿,就像钉一只苍蝇一样,将他钉在木柱上,揶揄道:“没看见那伙太监都没动吗?下面有个屁的暗道!你能往哪儿跑?省些力气,老实待着吧。”


  江充放声惨叫,被吴三桂反手一个耳光,抽得晕了过去。


  成光瞪大眼睛,她嘴里塞着麻布,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绑在一起的双手在身前勉强比划着,拼命打着手势。


  吴三桂目光闪了几下,回了一个手势,然后伸手扶她起身。


  成光大喜过望。各方在洛都勾心斗角,彼此的底细都摸得七七八八。吴三桂是那位程少主的得力臂助,自然躲不过她们的眼睛。吴三桂与秦会之一样,出自殇侯门下,别人也许不知道,但在巫宗内部并不是秘密。问题是巫毒二宗向来不睦,巫宗没少给殇侯下绊子,毒宗那位紫姑娘更是在洛都周边大开杀戒,惹得教尊不得不亲自发话,与对方休战谈和。成光绝望之际亮出身份,没想到他竟然认下同门。


  绝处逢生,成光感激不尽,刚递出左手,放在吴三桂手中,就听见“格”的一声轻响,手指被拽得脱臼。接着吴三桂双手齐出,使出分筋错骨手。一连串密集的脆响在他掌下响起,眨眼之间,就将成光的指、肘、肩、膝、踝……所有能够摘脱的关节全部摘掉,最后抬手捏着她的下巴一扯一扭,将她下颌拽脱。手法干净利落,节奏分明,又快又准。


  转瞬间,成光就像一只被人扯坏的木偶,关节不自然地扭曲着,再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


  看着吴三桂微微吐了口气,露出满意的神情,成光才突然意识到,就如吴三桂的身份在自己眼里不是秘密一样,自己的身份在他眼里也不是秘密。刘建授首之后,他仍然冒险攀上阙楼,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别太看得起自己。”吴三桂大义凛然地说道:“我是来给主公争功的!这回我家主公立下的讨贼第一功,谁都抢不走了!”


    ***       ***       ***       ***


  南宫。长秋宫外。


  呼喊声由远而近,像海啸一样从永安宫方向传来。从玄武门进入南宫,然后是建德殿、宣德殿……


  凉州军的士卒将贾文和与定陶王团团护住,董卓手提短戟,立在前方。


  贾文和对远处的惊呼声充耳不闻,他将定陶王挟在臂间,生锈的错刀抵在小儿幼嫩的脖颈中,虽然胸襟上吐满了鲜血,却神情自若,就像一名超凡脱俗的棋手,面对棋局,胸有成竹。


  程宗扬双手握紧刀柄,往前踏了一步。


  “且请阁下留步。”贾文和从容说道:“我有寸铁,亦可杀人。”


  程宗扬寒声道:“一介稚子,你也下得去手?”


  “受国不祥,是为天下主。欲得天下,些许风险自当难免。”


  程宗扬死死盯着这位董卓麾下名列第一的谋士。六朝智谋之士,自己已经见过不少,可是像他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毫不犹豫能把一个幼儿当成人质的家伙,自己还是头一回见。这种事,奸臣兄背地里也许能干得出来,但公开干多少会有些不自然,哪里会像他一样从容?


  一个修为平平的文士,却能在两军阵前劫走自己手中最要紧的关键人物,靠的就是这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毒辣与狠绝。


  “姆娘……”定陶王啼哭着,朝阮香凝伸出手。


  贾文和提气扬声,“定陶王在此!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郭解道:“我方才那一掌未曾留手,你经脉已断,若不及时救治,只怕活不了多久了。”


  “我信。郭大侠千金一诺,向不虚言。”贾文和提起错刀,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笑道:“既然贾某已然时辰不多,诸位可要快一些了。”


  他手刚一抬起,王孟就像猎豹一样纵身跃起,长剑直刺贾文和咽喉。


  程宗扬正要趁机出手,眼前忽然一花,一个人影截住了王孟。


  董卓身躯肥壮得犹如肉山,动作却极为敏捷。他闪身封住王孟的去路,短戟一递,用戟钩绞住剑身,接着反手一拧,刚猛无铸的劲力狂涌而出,将那柄精钢打制的长剑绞成数段。


  董卓挥戟将王孟震飞,大笑道:“小家伙,你还嫩了点。”


  王孟踉跄着退了几步,剑身崩碎的反震之力使他手臂一阵剧痛,胸中气血翻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再看手中,只剩下一截断剑。


  郭解抬掌托住他的后背,帮他化去力道,王孟吐出一口气,气血渐平。


  贾文和道:“这位不知名的好汉,趁着郭大侠和我说话时候偷袭,是在打你们郭大侠的脸吗?”


  郭解道:“小儿辈无知,孟浪了。”


  郭解虽然不介意,王孟却像是被人抽了一记耳光,脸上斗然涨红。他抬起左手,断剑寒光一闪,斩下左手食指,然后将断指抛了过去,叫道:“我的不是!给你赔罪!”


  “是条汉子!”董卓大笑道:“小家伙身手还成,就是这剑太不济事。改日老夫送你一把好剑!”


  贾文和重新把错刀放回定陶王脖颈上。定陶王哭声刚停顿了片刻,这会儿小嘴一扁,又要哭出来。


  阮香凝蹲下身,焦急地望着他的眼睛,摆着双手道:“不要哭,不要哭。”


  在她的竭力安抚下,定陶王抽泣声渐渐停止。


  贾文和勉力提起声音,“贾某不才,敢请太后出来一见。不然,大伙就一拍两散。”


  程宗扬脸色阴沉。假若吕雉在长秋宫露面,局势必然再起波澜。以贾文和的奸诈,天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最坏的局面,莫过于吕雉和定陶王全都落入董卓手中,那大家都可以洗洗睡了。


  小紫眨了眨眼睛,“太后在刘建手里啊。难道他前面传的是伪诏吗?”


  “十息。请太后出面。”贾文和没打算跟她饶舌,手中的错刀又紧了一分,几乎割破定陶王的皮肤,微笑道:“还有皇后殿下,也请一见。”


  这个条件一出,程宗扬反倒轻松下来。这中间的变故实在太过蹊跷,以贾文和的智商恐怕也想不到,长秋宫里倒是有太后,皇后却不见踪影。他想见太后还有得商量,皇后是彻底没指望了,反正都完不成,也不用再琢磨什么。


  “我乃鸿胪寺大行令。”程宗扬摆出官员的架势,沉声道:“皇后殿下因天子驾崩,忧思成疾,如今抱病卧榻,无法面见外臣。”


  “事关江山社稷,只能请皇后殿下支撑病体,辛苦一番。”


  程宗扬板着脸道:“国事要紧,殿下的凤体也要紧。不若请董将军移步,入宫觐见。”


  董卓大笑道:“有何不可?”


  “请恕将军甲胄在身,难以行礼。”贾文和打断他,“还是请皇后移驾。”


  董卓皱了皱眉头。自己入宫见驾,理所当然,硬逼着皇后出面,岂是人臣之礼?


  贾文和面带苦笑,他何尝不知此节?只是眼下实在顾不得了,失了脸面,总比丢了性命好。


  程宗扬打定主意,以拖待变,自然不肯让步。


  就在双方僵持中,远处的惊呼声越来越近。忽然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赵充国浑身是血,如同魔神一样策马奔来。他一手高高举起,提着一颗头颅,一边纵马疾驰,一边放声吼道:“逆贼刘建!已然伏诛!”


  他手中那颗头颅因为失血而变得惨白,但脸上仍然残留着一丝狰狞与疯狂混杂的笑意,正是三日前在崇德殿登基的那位“天子”,江都王太子刘建。


  程宗扬脸色终于恢复正常,他长呼了一口气,狠狠攥了把拳头。赵飞燕陷身秘境,定陶王落入贾文和手中,自己手里的两张王牌全部落空,他都已经准备要跑路了。谁知道峰回路转,生死关头,刘建居然先一步进了鬼门关。


  “建逆伏诛!叛军已平!”紧跟着赵充国,传讯的军士纷至沓来,甚至还有几名北宫内侍夹杂其中,他们边奔边喊,将消息四处传开。


  程宗扬目光一闪,看到人群中的秦桧和单超,不由大喜过望。


  秦桧跃下马,拱手道:“幸不辱命。”


  程宗扬笑得嘴巴都合不拢,“真是刘建?不会弄错吧?”


  单超一边咳嗽,一边嘶哑着声音笑道:“秦先生手刃建逆,岂会有错?建逆的随从、家眷尽被锁拿,如今都押在永安宫内。”


  得到单超亲口证实,程宗扬彻底放下心来。


  刘建一死,胜败立分。伪天子已然授首,董卓这一仗不用打就一败涂地。大功告成,局面已定,他就不信那个贾文和还能翻出浪花来……吧?


  “老董!”赵充国叫道:“停手吧!大伙不用再打了!”


  董卓脸上的肥肉抖了几下,回头看了贾文和一眼。


  贾文和笑容愈发苦涩。刘建这头猪,活着坑人,死了更坑人。这一把真把大家都坑苦了。


  兵甲声响,华雄带着部下匆忙赶回。只看他的脸色,就知道局面已经无可挽回。


  牛辅从马上探身过来,低声道:“趁金车骑尚未回师,先杀出去!”


  董卓浓密的剑髯微微一紧,然后挥起短戟,“儿郎们!随我回凉州啊!”


  “董破虏,你可走不得。”


  随着一声断喝,一直不见踪影的大将军霍子孟闪亮登场。他身披大氅,外罩赤袍,里面穿着一身金光灿灿的锁子甲,跨着一匹白马,徐徐驶来,身边跟着王子方和冯子都等一群家奴出身的亲信将领,还有一位布衣老者,却是严君平。


  “屠掠伊阙,杀戮使者,阿附逆贼刘建,”霍子孟厉声道:“纵兵入宫,大肆抢掠——董卓,你可知罪?”


  看到霍子孟,程宗扬气都不打一处来。这头老狐狸,不知道躲在旁边藏了多久,大局一定,立刻跳出来摘桃子,这脸皮厚得简直令人发指。


  董卓哈哈笑道:“成王败寇罢了!”


  “你是要带着手下儿郎落草为寇了?”霍子孟说着,往他身后看去。


  此时董卓身边除了贾文和、牛辅,刚刚赶到华雄,还有几十名亲兵,其余人都面露惊疑。


  凉州军实力未损,但士气低落。他们打着平叛的旗号入京,以王师自居。然而刘建一死,他们就成了彻头彻尾的叛逆,这种天堂到地狱的落差,足以摧毁一支军队的战斗欲望和意志。然而在这场叛乱中,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支品尝到这种滋味的军队了。


  董卓一拍胸脯,“一人做事一人当!附逆的事跟他们无关,都是我逼迫他们做的!”说着对自己一众心腹喝道:“你们——都给我滚!”


  “听到没有!”华雄瞋目喝道:“将军让你们滚啊!还愣着干毛!”


  董卓道:“你也滚!”


  华雄脖子一梗,“我不滚。”


  牛辅道:“往哪儿滚?回凉州?一起啊!”


  “有罪无罪,不是你董卓说了算。”霍子孟道:“有司自会察清原委。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董卓哈哈大笑,“你骗娃娃去吧!”


  身陷绝境,尚自桀骜不驯。霍子孟脸色阴沉,厉声喝道:“赵充国!拿下董贼!”


  赵充国手一松,刘建的头颅掉在地上,摇晃着滚到一边。


  凉州军士卒原本已经萌生退意,霍子孟如此相逼,反而激起众人的血性,不少人又重新握紧刀枪。


  “霍大将军好狠的心思,”秦桧低声道:“要将凉州军一网打尽,半点余地也不肯留。”


  程宗扬也暗自皱眉,这老狐狸操的什么心?


  王蕙闻讯出来,此时与夫君四手交握,眉眼间笑意晏晏。她双目一转,柔声道:“也许霍大将军早知凉州军在侧呢?”


  程宗扬心下一动。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董卓手下毕竟几千号人马,在外郡倒也罢了,兵锋直抵伊阙,怎么可能瞒得过在洛都根深叶厚的霍子孟?老霍伺伏在侧,一直不肯露头,八成就是因为没摸清凉州军的虚实。问题是他不露头就算了,甚至连口风也不露,把自己都蒙在鼓里,这算是什么事?让自己出头火拼,他好坐收渔人之利?


  赵充国难以下手,跟随霍子孟来的一众将士倒是跃跃欲试。只要拿下董卓,无论是死是活,都是大功一件,将来论功行赏,足以封侯。


  贾文和勒住定陶王的脖颈,“都给我退下!”说着又吐出一大口鲜血。


  “都退下!都退下!不得妄动!”严君平张臂拦住众人,扭头叫道:“贾文和!你放开定陶王。老夫以性命担保!绝不会让你们吃苦头的!”


  “以性命担保?”贾文和大笑起来,苍白的脸上也多了一丝血色,他仰天叹道:“出师未捷,功败垂成,天命如此,为之奈何?”


  “正是如此!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严君平喊道:“如今人事已尽,当听天命!董破虏,切不可一误再误啊!”


  董卓道:“汉德虽衰,天命未改。老夫本来就没打算造汉室的反。”


  “你知道就好!”严君平道:“董破虏!贾参军!切不可再错下去了!”


  场中一片寂静,在场众人都在等着两人的回答。赵充国不想打;凉州军斗志已失;程宗扬等人是因为定陶王还在对方手中,投鼠忌器;霍子孟不动声色,没人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虽曰天命,无非人事。”贾文和道:“诸位以为大局已定,以贾某看来,为时尚早。比方说……”


  贾文和笑道:“我这一刀下去,会是什么样?逆贼刘建授首,定陶王紧跟着又没了,霍大将军,要立谁当天子呢?伤脑筋啊。”


  严君平颤声道:“你可别乱来啊!”


  “五十匹马。六个时辰。”贾文和道:“过了伊阙我们就放人。你们要觉得换个天子更方便,尽管动手。”


  程宗扬靠在郭解身边,低声道:“有没有机会?”


  郭解摇了摇头。牛辅、华雄一左一右,前面还有个董卓。而贾文和的刀锋就抵在定陶王的颈上。


  “黄口小儿,”霍子孟森然道:“乃翁未曾教你,我汉国律令,贼人劫持人质者,不必顾忌人质性命,一并处死!”


  “诸位尽可一试,”贾文和道:“反正我已是将死之人。霍大将军,请。”


  霍子孟目光微闪。


  严君平急道:“霍公!”


  霍子孟此时也是骑虎难下。贾文和劫持了定陶王,却把定陶王的生死放在自己手上。若是杀了定陶王,自己与长秋宫必生嫌隙。可真要放了他们,以董卓的狂悖,贾文和的奸诈,一旦虎归山林,鱼入大海,将来必成大祸。


  “老霍!”严君平唯恐霍子孟狠下心肠,一声令下,玉石俱焚,他顾不得体面,一手扯住霍子孟坐骑的缰绳,急声喝道:“长秋宫尚在!”


  吕氏已然失势,皇后赵氏垂帘势所难免。何苦在这种要命的关头得罪赵氏?


  霍子孟思忖片刻,开口道:“此事非老夫一言可决。当请宫中圣谕。”


  程宗扬脸色一黑。没想到这个滚烫的热炭团转了一圈,又掉到自己手里了。皇后圣谕……皇后要在长秋宫就好了。


  “皇后殿下有恙在身,岂可妄扰?”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若因此事使得皇后凤体难安,你我万死难辞其咎。”


  程宗扬闻声一阵激动,金车骑,你可总算来了!


  金蜜镝身披麻衣,头戴白布。连日来,卷入风波的军民足有数万,他是唯一一个始终记得给天子披麻戴孝的。


  霍子孟看着自己的老友,无声地叹了口气,随即点头道:“说的是。那么,就依你。备马吧。”


  金蜜镝解下兵刃,徒步行至凉州军中,向定陶王叩首施礼,“臣金蜜镝,请随殿下西巡伊阙。”


  董卓摸了摸须髯。金蜜镝虽然声名赫赫,但孤身一人,自己怕个鸟来?


  郭解开口道:“我也去。”


  贾文和“哇”的吐了一大口血,笑道:“不敢有劳郭大侠大驾。”


  “在下兰台典校秦会之!”


  秦桧报出身份,朗声道:“定陶王殿下年纪尚幼,你们到了伊阙把人放下,总不能弃之道旁吧?这样吧,我等只出一百名扈卫,与诸位前后相隔一里。凉州虎罴之士三千,想必董将军不会介意。”


  “五人。”


  “八十人。”


  “五人。”


  “七十人。”


  贾文和笑道:“最多五人。不要考验贾某的耐性。”


  “那好,我等就出五名扈卫。”秦桧说着,压低声音,“主公。”


  贾文和戒心十足,奸臣兄能争来五个名额已经不错了。程宗扬开口道:“金车骑随行,还请霍大将军坐镇宫中。”


  霍子孟微微点头。


  程宗扬道:“以金车骑为首,程某为副。另外还有兰台典校秦会之,车骑将军长史赵充国,以及布衣郭大侠,一共五人。董将军以为如何?”


  董卓听到有赵充国,想也不想就应道:“可!”


  秦桧欣然道:“既然如此,单常侍,有劳你找几名内侍……”


  贾文和笑了起来,“别玩什么花招。单常侍的名声,贾某还知晓一二。”


  秦桧辩解道:“找几名下人伺候起居也不行吗?”


  贾文和没有回答,只是将错刀又按紧了一分。


  秦桧举起双手,高声道:“我等五人,上自金车骑,下至秦某人,都不曾照料过孺子稚儿,如今天寒地冻,定陶王又受了惊吓,万一染疴,该当如何?”


  贾文和道:“所谓天命所归,若是染疴,就算他命不好吧。”


  “既然内侍不可,选几名宫人如何?”秦桧抬手一划,“仅此数人。阁下堂堂须眉,不会还忌惮几名女子吧?”


  贾文和视线掠过众人,那些宫人有的执灯,有的还抱着宠物,除了那名手持长刀,身材高挑的宫人,其余几名女子都看不出什么威胁,否则他也不会在对方眼皮底下把定陶王劫持到手。最后贾文和的目光停在小紫身上,眉头慢慢拧紧。


  赵充国嚷道:“就几个娘儿们——老董!痛快些!”


  董卓一锤定音,“就这么说!”


  贾文和提起错刀,朝小紫一指,“除了她!”


  小紫笑道:“胆小如鼠的家伙。不去就不去好了。”


  不多时,五十匹坐骑便已备好。贾文和道:“时辰已到,请将军先行。”


  董卓踏上战车,先仰首哈哈大笑,半晌后笑声一收,双目犹如鹰狼望着一众手下,放声喝道:“儿郎们!方才大将军已经说了,董某此去,便是为贼为寇!尔等都是良家子,董某也不连累你们!”


  董卓撩起衣袍,用短戟割下袍角,往地上一掷,“大伙从此恩断义绝!就此别过!”然后一声令下,驱车便行。


  不等董卓招呼,他手下的亲兵便齐齐割下袍角,掷在地上,然后翻身上马,紧追着战车而去。


  余下的凉州军沉默片刻,接着陆续有人割下袍角,与昔日的手足同袍割袍断义,相别于江湖,继续追随董卓。


  贾文和眼中光泽幽幽闪动,仔细注视着凉州军士的举动。片刻后他终于打定主意,开口道:“将军!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回返洛都。还请将军行前,拨冗吊祭天子。”


  董卓在车上迟疑了一下,然后略一点头,“老夫行前,自当拜别天子。”


  一名凉州军士忽然朝着远去的车马叫道:“董将军,你回凉州,可不能把我们丢下啊!”


  这一声喊出,剩下的军士如梦初醒,纷纷叫道:“将军!不能丢下我们!”


  “一起回凉州!”


  “对!要走一起走!”


  贾文和一直挟持着定陶王,不敢稍动,直到看见这一幕才微微松了口气。既然军心尚可一用,不妨豪赌一铺,谋取一线生机!


  他当机立断,提声道:“霍大将军!这些凉州壮士都是大好男儿!还请大将军网开一面。”


  霍子孟目光微闪,然后抬手一挥,示意放行。


  众军欢声雷动,贾文和挟持着定陶王登上另一辆战车,带领三千军士浩浩荡荡往南开拔。


  华雄策骑追到贾文和车旁,低声道:“带上这么多人,还怎么走?”


  “此去凉州,山高水长,无论如何也走不了的。”贾文和道:“但只要过了兰台,将军就赢了。”


  定陶王睁着乌亮的眼睛,一直没有吭声。被阮香凝安抚过后,他就没有再哭泣,反而像个小大人一样,行止有度,颇为早慧。


  贾文和低头,微微一笑,“陛下听懂了吗?”


  定陶王奶声奶气地说道:“孤是诸侯,不是天子。”


  贾文和微笑道:“很快就是了。”


第二章 血染昭阳


  朝着远去的凉州军,严君平道:“董卓虽勇,终究只是匹夫。没了军队就如同老虎没了爪牙,大将军为何要一并放行?”


  “三千人走得快,还是五十人走得快?”霍子孟道:“一路没有粮秣给养,三千人又能走多远?就算铁打的汉子,饿上三天也是抗不住。他们取死有道,老夫又何必去拦?”


  严君平叹道:“可惜了这些军士。”


  “这种只知将帅,不知朝廷的骄兵悍将,一味纵容,早晚尾大不掉。既然是病枝,便要及早剪除。”


  霍子孟一边说,一边往长秋宫走去,“吊祭的诸侯王到哪里了?”


  冯子都道:“清河王与梁王已至偃师。”


  霍子孟吩咐道:“你带上人马,去迎清河王入宫。”


  冯子都应道:“是!”


  严君平大惊失声,“大将军!”


  “若是董卓到了伊阙,还不肯放人呢?”


  严君平哑口无言。董卓真要觉得定陶王奇货可居,一路挟持着他逃到凉州。难道大伙还要追到凉州去赎人?到那个地步,汉国早就天下大乱了。


  “未雨绸缪而已。”霍子孟道:“万一事不顺遂,尚可补救。”


  严君平虽然觉得不妥,但连日来局势发展千变万化,霍子孟此举也算是老成谋国,只好闭口不言。


  那个宝石般精致的女孩立在宫门前,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单超躬身在侧,他面白如纸,一手插在衣内,捂住胸口,不时咳嗽。


  霍子孟道:“请禀告皇后殿下,老臣霍子孟求见。”


  小紫笑道:“皇后病啦,见不了人。”


  “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刚才不是说了吗?霍子孟啊。”


  霍子孟“嘿”了一声,“军国大事,你这女娃娃就别掺和了。”说着抬步就要入内。


  单超硬着头皮挡住去路,咳嗽声愈发剧烈。皇后不在宫中,自己心知肚明,却无法明言。


  霍子孟神情转冷,拉长声音道:“你一介阉人,擅自拦阻大臣——莫非要隔绝中外吗?”


  单超口中发苦。自己真没有这份心思,可一旦霍子孟入宫戳穿真相,自己这帮阉竖,都该好好杀几遍头了。


  小紫笑道:“你想进,就进来好了。”说着她让开身子。


  霍子孟昂然入内,随即一张千锤百炼的老脸就猛地垮了下来。


  宫门内放着一驾凤辇,一个头戴凤冠,身着黑衣的女子坐在辇内。辇前垂着珠帘,看不清她的容颜,但能看到她双手放在身前,腰背挺得笔直,正襟危坐,气势凛然。


  吕雉平静地说道:“霍大将军,你要擅闯宫禁吗?”


  霍子孟怔了瞬间,随即腰背立刻弯了下来,他往后退了一步,拂衣跪下,叩首道:“老臣不敢。”


  “听说霍少将军保下了奉先,霍大将军也在尚冠里的府邸收容了不少吕氏族人。”吕雉淡淡道:“别人是两面下注,霍大将军却是三面下注。吕氏、赵氏、刘氏,一个都不少,果然是个谨慎的性子。”


  霍子孟道:“太后明鉴。圣上宾天,大司马处置多有不当。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是啊,你感念先父与哀家的恩泽,不肯彻底刈除吕氏。又以国事为重,一意立贤,欲奉清河王为君。说到底,别人都是私心居多,倒是你还有些公心。”


  “臣不敢。”


  “你当得起。”吕雉冷冷道:“刘建那妄人且不去说。赵氏欲立定陶王,还不是私心作祟?天下动荡,国赖长君,她一个寒门出身的歌姬,既无识人之明,又无御人之能,不过受人怂恿,便欲立稚子而操持权柄。正如三岁小儿,学人舞刀,何其荒谬?金蜜镝虽有忠心,但念念不忘出身,畏首畏尾,失之愚忠。论起担戴来,比你还差了一分。”


  吕雉停顿了一下,然后道:“地上凉,起来吧。”


  “谢太后。”霍子孟撑起身体,衣内已经是汗流浃背。吕雉的手腕和政治才能他是知道的,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已经一败涂地的太后,竟然在这种时候还能如此冷静地剖析局势。更没想到她会出现在皇后的长秋宫中,却还如此心平气和地历数赵氏之失,指摘皇后举措失当。


  严君平目瞪口呆,难道两宫之争,最后还是太后赢到了最后?这样一来,他与霍子孟谋划的一切,全都成了一场空。


  “你不必担心。”吕雉道:“此间事了,哀家自然会退位。”


  霍子孟大惊失色,“天下苍生唯赖太后!太后!切切不可啊!”


  珠帘内,吕雉唇角挑起,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嘲讽意味道:“真的吗?”


  霍子孟讪讪笑了两声。


  吕雉昂起头,“阿冀做错了事,自当受惩。看在哀家的面子上,赐他一壶鸩酒吧。”


  霍子孟这一回真的是大惊失色。吕雉对两个弟弟爱逾性命,没想到却亲自下令将吕冀赐死。


  “不疑夺爵,废为庶人,家属徙边。诸吕随巨君作乱者,尽付有司论罪,或斩或流,哀家一概允准。刘建作乱,江都王不得无罪,夺爵,贬为江都废侯。褫其封地,设为州郡。至于董卓,区区一介边将,就有胆量领兵入京,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严君平眉头越皱越紧,吕雉为了保吕氏,将吕巨君抛出来当替罪羊,尚在情理之中。而董卓可是打着太后的旗号入京,吕雉居然翻脸把他定为乱臣。这真是太后的意思吗?他偷偷抬眼打量凤辇。太后坐在辇中,面容被珠帘遮住,看不清楚。但语气、举止,都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凛然之态,绝不是随便哪个人就能学出来的。


  “臣遵旨。”霍子孟停了片刻,“敢问太后,继嗣之人……”


  “清河王你不必想了。”吕雉道:“刘蒜此子仁善有余,霸才不足。既然赵氏中意定陶王,你们就多多用心,看能不能调教出一位贤君来。”


  霍子孟狐疑地看了小紫一眼。说了一圈,帝位最后还落到了定陶王身上?


  小紫笑道:“怂恿皇后的那位奸人,就是某大行令了。你们这些大老爷不把皇后放眼里,皇后只好去找奸人了。说到底,还是大将军你的错呢。”


  霍子孟面容抽搐了一下,这黑锅扣的,简直是天外飞仙一般。他思忖片刻,开口道:“不知皇后殿下之意……”


  “哀家的意思,就是赵氏的意思。如今只剩我们一对寡妇,不能彼此扶携,难道还要互相拆台吗?”吕雉道:“如何权衡各方势力,稳定朝局,就看你们的了。”


  “两宫和睦,乃是天下之幸。只是……”霍子孟苦笑道:“臣抱病多日,疏于政事,唯恐有负于太后圣明。”


  隔着珠帘,接触不到太后的眼神,但霍子孟似乎能感受到太后锐利的目光。他微微低下头,执礼恭谨,却没有丝毫退让。


  良久,吕雉冷冷道:“霍去病平叛有功,以千二百户封冠军侯,统领北军。车骑将军金蜜镝兼管卫尉,遴选功臣子弟入值。霍子孟忠心王事,复任大司马大将军,录尚书事。”


  “臣无尺寸之功,不敢受此恩赏。”霍子孟再三推辞。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隐约的叫嚷声,依稀有人在山呼万岁。


  霍子孟心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难道又要出乱子了?


  片刻后,一名军士从兰台方向狂奔过来,叫道:“禀报大将军!董卓……董卓……”


  “董卓那厮怎么了?”


  “董卓等人入昭阳宫吊祭天子,谁知……谁知却在天子灵位之前……拥立定陶王为帝!”


  “什么!”霍子孟如同五雷轰顶,整个人都愣住了。


  吕雉一拍扶手,失声道:“好个董破虏!好个贾文和!”


    ***       ***       ***       ***


  昭阳宫外,程宗扬一脸的目瞪口呆。这是拿错剧本了吗?不是自己为了让赵飞燕坐稳北宫,一力拥立定陶王的吗?董卓不是劫持定陶王为人质,准备奔出伊阙,逃蹿亡命的吗?怎么就变成董卓拥立定陶王了呢——这节奏变化得太快了,自己压根儿都反应不过来啊!


  程宗扬有些茫然地左右看了看,就这一眨眼的工夫,金蜜镝的白发似乎又多了几根。


  赵充国瞪着一双牛眼,同样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秦桧神情凝重。接手了一盘必败的棋局,却能频频放出胜负手,这个贾文和智计百出,委实是个难缠的对手。


  云丹琉策马上前,望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被人簇拥着坐上御榻,急声道:“怎么会这样?”


  “我以为吕巨君就够难缠了,谁知还有个苍鹭。”程宗扬长叹道:“好不容易等那两个家伙都死了,没想到又出来个贾文和——我是没招了。奸臣兄,你给想个辙吧。”


  秦桧眼珠飞快地左右转动起来,竭力寻找破解的手段。


  昭阳殿内,贾文和气息微弱,他半跪在御榻旁,双手扶着定陶王,有气无力地笑道:“请陛下一定要记住今日——拥立陛下登基的,乃是破虏将军董卓。”


  他略微错开身体,好让新立的天子面对着众人。


  董卓阴沉着面孔,向天子三跪九叩,大礼参拜。身后凉州诸将依次施礼。


  董卓叩拜完,没有再理睬那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起身扶住贾文和,走进内殿。


  “我们不去伊阙?”


  “将军离开洛都,就是天下共诛之的叛逆。”贾文和叹道:“无论如何也走不掉的。”


  “固守昭阳宫?”


  “棋至此时,已是死局,唯有死中求活。”


  “如何求活?”


  “将拥立定陶王之事禀奏两宫。”贾文和道:“永安宫倒也罢了,长秋宫与金蜜镝断不会置定陶王于不顾。能得长秋宫首肯,此事便成了六成。一旦定下名份,属下请将军立即召集群臣,拜见新君。”


  董卓皱眉道:“那帮大臣心怀异志,少不得阳奉阴违。即便我等手握天子,只怕诏令也出不了昭阳宫。”


  “所以天子登基之后的第一道诏令,就是大赦天下。”贾文和喘了口气,吃力地说道:“刘、吕两氏的乱军,一众从逆的文武官员,全数赦免,他们靠山已失,只有为新君效力一条路可走,将军尽可收为己用。再有便是尽力擢拔寒门贤士,笼络人才。可惜事起仓促,朝中世家重臣根基未动,洛都城中,世代公侯者比比皆是。一时间要取代他们,终非易事。”


  见贾文和神色委顿,董卓道:“你歇着吧。外面的事有老夫一力承担。”


  “将军留步……”


  董卓道:“不用多说,老夫心里有数。”


  “我时辰不多了。有几句话,请将军斟酌而行。”贾文和勉强道:“一曰正名。名正而后言顺,切不可忽视两宫。二曰选材,选贤任能,收拢人心。最后便是迁都……”


  “迁都?”


  “若事有不济,将军不妨迁都。”贾文和气息愈发微弱,眼中却仿佛闪动着幽幽的鬼火,“带上天子、两宫后妃,还有朝廷众臣,尽数迁往它处。那些世家豪强、外戚、阉竖……在洛都经营多年,势大难制。”


  董卓心下一紧,自家这位参军已经是在交待后事了,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出此毒计。


  “真到了那一步……汉国局势沉疴难起,唯有下此猛药。”


  “好!好!好!”董卓激起凶性,狞声道:“真逼到那一步,老夫就一把火将洛都烧个精光!扶携天子,另设新都,为大汉重开局面!”


  “还有!”贾文和拉住他的手,“眼下最要紧的,是稳定军心……”


  董卓心下会意,拍了拍贾文和的手背,大步离开。


  刚走进正殿,就听到有人高声说道:“我等身为朝廷命官,拜见天子,有何不可?”


  金蜜镝等人被手持长戈的凉州军拦在殿外,那名文士正口沫横飞地与牛辅争吵。


  牛辅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不行!不行!得将军说了算。”


  秦桧厉声道:“你去问问董破虏!他莫非要挟天子以令诸侯?”


  牛辅扬着脖子道:“天子安危要紧,你算老几?少废话!没有将军的允许,你说破大天都没用。”


  “天子安危?”秦桧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仰天大笑一声,然后把身后一个女子扯上前来,“你看看这位!天子的乳母!她难道还能威胁天子不成?”


  牛辅转眼看去,与阮香琳目光一触,心神莫名一阵恍惚。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炸雷般的大喝,“着火啦!”


  军士们纷纷回头,连董卓也不禁扭头看去,喝道:“老赵,你搞什么鬼?”


  牛辅只失神了短暂的一瞬,随即便清醒过来,但紧接着,腹侧一凉,一股剧痛从腰下一直透入胸腔,他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秦桧像是要把牛辅推开一样,抬手按在他腰间,袖中长剑滑出,贴着他甲胄侧方的缝隙斜刺而入,脸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喜色,说道:“多谢将军!”


  牛辅像是让开道路一样,斜身靠在殿门上。那几名宫人鱼贯而入。


  董卓皱了皱眉,但看来前面进来的只是三名宫女,车骑将军金蜜镝、那位大行令、他最为忌惮的大侠郭解,包括那名兰台典校秦会之,都落在后面,因此他只哼了一声,不悦地说道:“老赵,你这是玩的哪一出?调虎离山?你好歹装得像点啊。”


  赵充国停下脚步,看向董卓的目光流露出几分愧疚,还有一丝怜悯。


  董卓眼角一跳,旋风般转过身,只见那位小天子正跳下御榻,张开双手,摇摇摆摆地朝为首的宫人跑去,一边叫道:“姆娘!”


  阮香凝快步迎上去,然后蹲下身,张臂将定陶王抱在怀里,肩膀不停颤抖。


  董卓目光移到她侧脸上,看到她并不是哭泣,而是满脸的恐惧。


  董卓大吼一声,大氅翻开,拔出腰间的短戟,飞掷过去。


  旁边一名宫女低着头,轻移莲步,怀里还抱着一条雪白的小狗。董卓吼声传来,她将小狗往地上一扔,挥出一柄月牙状的弯刀,在戟锋上轻轻一引。短戟被弯刀带偏,直射殿顶,“夺”的一声,刺进横梁,戟尾兀自微微抖动。


  御榻两侧还有数名凉州军守卫,他们原本也没有那几名宫女当回事,见她挥出弯刀才脸色大变。一名军士反应最快,提戈朝阮香凝刺去。


  谁知他刚一迈步,踝间便是一痛。他低头看去,只见地上卧着一只毛绒绒的小狗,自己那一脚险些踩住它,那小狗愤怒之下,使出吃奶的力气,咬住他的脚踝。


  那军士抬腿想把小狗踢开,刚一抬脚却发现,那只只有鞋盒大小的小狗竟然重逾千斤,自己用力一挣,居然没有挣动。紧接着,那只小狗张开嘴巴,就像吞下一只苍蝇一样,将那名身材高大的凉州军士一口吞下。


  董卓“咄”的大喝一声,从袍内擎出一张弯弓,张臂拉成满月,手腕一抖,三支羽箭流星般飞出,分别射向阮香凝、齐羽仙和那只古怪的小狗。


  董卓用的箭矢比寻常箭支重了数倍,箭头呈月牙状,有半个手掌宽窄,形如小斧,破空时发出沉重的呼啸声,一旦中箭,杀伤力不啻于重兵器。


  刀光蓦然亮起,最后面一名身材高挑的宫女手中暴出一片青森森的寒光,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迎上前去,将两支羽箭绞得粉碎。射向小贱狗的一支箭矢,被它吐出一团火焰,将箭杆连同羽尾瞬间烧成灰烬。铁制斧状箭镞也被烧得变形,失去方向的空箭头“铛”一声掉在地上。


  程宗扬双刀齐出,猛虎般扑进殿内,赶在凉州军反应过来之前,将御榻周围的军士杀散,然后将长刀横咬在口中,腾出右手,拖起阮香凝的手臂。阮香凝抱住幼小的天子,踉跄着跟随主人,往一侧的殿角奔去。


  那名身材高挑的女子双手握刀,挡住去路。她年岁不大,但身姿挺拔,持刀的姿态神完气足,竟然依稀有了几分宗师的气度。


  董卓剑髯怒张,他挥手一抡,大氅乌云般飞起,露出里面的铁甲,他腰侧另悬着一张铁胎雕弓,下面挂着两只盛满羽箭的箭壶,腰带上别着四支月牙短戟,背后还缚着一对重斧。


  董卓反手摘下重斧,往云丹琉杀去。忽然身后有人叫道:“破梯!”


  董卓闻声抬首,才注意到殿角的帷幕之后藏着一道木梯。那个大行令正扯着天子和保姆往木梯奔去。一旦被他们逃到殿顶,即使自己拥兵数千,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把他们抓住。


  董卓咆哮着抡起斧柄,双斧车轮般飞出。“篷!”的一声巨响,两柄重斧几乎同时劈中木梯,木屑纷飞间,木梯从中断开。


  程宗扬脸色顿变。董卓拥立定陶王是死中求活,他们舍命入殿,同样是死中求活。按照秦桧的设计,先由阮香凝、云丹琉、齐羽仙扮成的宫人接近定陶王,把人抢到手中,另一边则由程宗扬与秦桧杀出血路,以最快的速度靠近木梯,逃到殿顶。


  他们几人都算是生脸人,能把对手戒心降到最低。最引人注目的金蜜镝、赵充国和郭解全都放在殿外,一来消除对方戒心,二来设法接应。谁知木梯眨眼就被董卓毁掉,他们非但没能逃出去,反而被困在殿角,无处可退,还与金蜜镝等人隔绝开来,成了一支被凉州军士团团包围的孤军。


  程宗扬死死盯了贾文和一眼,要不是他开口提醒,自己早就带人冲到殿顶,到时单枪匹马也能挡上小半个时辰,结果一步之差,生路变成绝地。


  眼看着殿内凉州军包围过来,程宗扬双臂张开,挺刀将阮香凝和定陶王挡在身后,喝道:“天子在此!尔等刀兵所指,便是犯上作乱!”


  凉州军士脚步不由一滞。


  秦桧此时也趁乱杀进殿内,执剑在右,云丹琉握着青龙偃月,守在左侧。齐羽仙退后一步,护住阮香凝和定陶王侧方。


  贾文和刚才放声高呼,衣襟又多了一滩鲜血,他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心中同样是一片惊涛骇浪。他已经尽力高估对手,却怎么也想不到会出现这样一幕——眼前这几个人,一个六百石的官吏,一个微末的文职,三名身姿婀娜的宫女……汉宫之内,几时变得这般藏龙卧虎?


  喊杀声起,却是赵充国等人试图闯入殿内,被凉州军拦住。


  贾文和深吸了一口气,“交出天子。尔等——皆可封侯!”


  程宗扬长笑一声,“能把凉州划给我当封地吗?”


  “有何不可?”贾文和抬手一挥,侃侃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天子亲口封赏,我等自当凛从……”


  董卓看到手势,心下会意。贾文和话音未落,他便操弓在手,弓弦声连串响起,月轮箭连珠射出,几乎一瞬间,便将一壶羽箭射空。


  殿内箭矢乱飞,程宗扬等人急忙挡格,他刚挡了两支箭,便听到背后一声惨叫。齐羽仙躲在后面,本来打的如意算盘,自己避敌锋芒,让程宗扬等人在前面厮杀,谁知她离定陶王太近,反而成了重点目标,一人被射了六箭,最终躲闪不及,被一支羽箭射中小腿,鲜血立刻飙射出来。她挥起弯刀,忍痛砍去箭尾。


  云丹琉胸腹中了两箭,但倚仗着贴身的银甲,只相当于受了两记重拳。阮香凝遭遇最险,她肩头被一支利箭射穿,只差少许就射中喉咙。幸亏董卓顾忌天子的性命,没有放手施为。


  董卓射出的箭矢,一大半都是朝着三女去的,另有数支,却是射向殿外。他避开了赵充国,也没有在郭解身上白费箭矢,五支羽箭全部射向金蜜镝。


  郭解深入阵中,难以回救,赵充国竭力档开两支,金蜜镝也挡开一支,又避开一支,但还有一支羽箭射中金蜜镝腹侧。金蜜镝没有披甲,月牙状的箭锋破衣而入,鲜血立刻浸透了麻衣。


  程宗扬倒吸一口凉气,董卓方才那一手连珠箭的绝技令人眩目,但更骇人的是他连射之中还换了手,脚下不动,双手左右开弓,分别射向殿内殿外,却同样犀利异常。难怪这厮会有偌大的名声,果然是阵前一刀一枪厮杀出来的。连号称三国第一猛将的吕布也得下手偷袭,要不然只怕也没那么容易除掉他。


  程宗扬心下焦急,随行的宫女本来是四个,罂粟女被他遣去搬救兵,只剩下三人。眼下的局势危如累卵,呼吸之间就可能分出生死,等救兵赶来,恐怕只剩给自己收尸的份了。


  贾文和身体再难支撑,他盘膝坐在地上,“金车骑,你身为朝廷重臣,携带兵刃,擅闯宫禁,惊扰天子,该当何罪?”


  赵充国一手扶住金蜜镝,一手拔刀横砍竖劈,挡开凉州军的攻势,一边喝骂道:“老董!你失心疯了吧?”


  “你就当老夫丧心病狂好了。”董卓收起雕弓,朝定陶王傲然道:“圣上勿忧,老夫前来救驾!”


  程宗扬叫道:“董破虏!你也是条好汉。既然大家都要保定陶王,何不化干戈为玉帛?”


  董卓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这大行令很有几下子啊。鸿胪寺那破地方,什么时候出了你这种人物?”


  “将军抬爱了。董将军,你看世家豪族不顺眼,我也一样!不然我干嘛费心费力地辅佐赵皇后?”


  董卓仰天大笑,“原来赵氏是受了你的蛊惑!你若是位列三公,名标九卿倒也罢了,小小一个大行令,居然也学人插手朝政,真真是不知死活!汉国如今的乱局,可是有你一份功劳啊,程大行。”


  程宗扬噎了一口,自己就算有那么一点私心吧,但九成还是好意,怎么在旁人眼里,自己就成了唯恐天下不乱的奸佞小人了?祸国的罪首明明是你好不好?眼看着董卓越走越近,他不由心越提越高。以董卓显露的身手,至少也是斯明信和卢五哥那个级别的,挟三千甲士放手相搏,真不知道自己能挡住几个回合。


  秦桧目光乱转,忽然厉喝一声,“去!”长剑闪电般激射而出。


  董卓皱起眉头,他这一剑从众人头顶飞过,压根儿是射向空处,自己就算站着不动,也全无威胁。


  贾文和回头一看,失声叫道:“不好!”


  “快走!”秦桧掷出长剑,立刻低喝一声,往殿外郭解的位置杀去。


  长剑犹如蛟龙,在空中一闪而过,“叮”的一声,正击中一株丈许的青铜灯树。数十只灯盏同时倾斜过去,灯油泼溅而出,洒在天子的灵床上。


  刘骜的尸体被锦被覆盖,幸亏正值隆冬,停尸多日尚无异味。灯树倒下,正撞在灵床上,灯油浸透锦被,只见火光微微跳了一下,接着猛然扩散开来。


  董卓目眦欲裂,自己拥立定陶王,本来就是走投无路之下的豪赌,朝野人心难服可想而知,若是先帝的遗骸再被烧损,单是吐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董卓顾不得理会他们,狂吼一声,飞身掠去,掀起着火的锦被,抖手掷出,奋力抢过白布覆盖的尸骸。


  凉州军大都聚在昭阳殿外,见状一阵骚动。


  “不要乱!”贾文和厉声道:“华雄!带人截住他们!牛辅!你带部属过去救火!”


  贾文和应对极快,程宗扬等人刚冲出两步,就被一队甲士挡住。


  华雄拎着一柄大刀,当先拦住众人的去路,挺刀往前一举,喝道:“杀!”


  凉州军轰然应诺,举起如林的长戈,齐齐杀出。


  程宗扬经历过江州之战,深知身陷绝地,与其死守一隅,坐以待毙,不如舍命一搏,犹有一线生机。


  程宗扬双刀相击,发出一声震彻全场的金铁交鸣之声,然后腾身而起,猛虎一样闯进敌阵。这些军士都是凉州精锐,在战场上厮杀多年,手底极硬,以他如今的身手,也不敢说横扫。好在他连日来不知吸取了多少死气,丹田内的真气仿佛无穷无尽,随着气轮的激荡,一手五虎断门刀丝毫没有力竭的迹象,反而越打越凌厉。


  不过程宗扬能做到的也仅仅只是挡住周边数人而已。阮香凝手无缚鸡之力,此时被董卓的利箭射中,没有晕过去已经不错了。齐羽仙的情况比阮香凝好得有限,她追随剑玉姬多年,早就习惯于仙姬精心谋划,布局设伏,一击而中的精妙手法,这种硬桥硬马的对攻,非其所长,眼下只能勉强自保。若非云丹琉不避刀矢,奋力断后,她们三人根本是寸步难行。


  华雄是凉州名将,略一注目,便看出众人的虚实。那名大行令一看就是在战场上厮混过的,招法悍勇,但后面两名女子颇为狼狈,已经拉出数步远。倒是那名文士靠着一双肉掌竭力周旋,才勉强顾得上首尾。他当即指挥部属让开中路,从两翼夹击那名文士,好将那几名男女分割开来,逐一击破。


  刚指派完毕,忽然远处有人叫道:“牛将军……牛将军不好了!”


  华雄心下一震,回头瞥去,只见牛辅被几名军士簇拥着,身子软绵绵歪倒下来,不知何时已经气绝。


第三章 英雄折戟


  宫阙之间,刀兵再起。昭阳殿虽然面积广阔,终究容纳不下数千人,此时大殿内外长戈如林,呼喝声、惨叫声、兵刃撞击声,夹杂着殿内冒出的滚滚浓烟,到处乱糟糟一片。


  而在昭阳宫之外,刚刚平定了刘建乱军的期门、羽林、长水诸军,此时正如同蚁群一样穿过宫禁,飞速赶来。


  牛辅出人意料的死亡让殿内的局势更加混乱。昭阳殿外,赵充国已经放弃接应,扶着金蜜镝且战且退。一袭布衣的郭解却像破开狂涛的礁石一样,顶着汹涌的凉州军,稳步向前,他全凭一双肉掌对敌,脚步虽然不快,但绝无迟滞,离大殿已经越来越近。


  程宗扬看出机会,双刀左右卷出,将几名凉州军的长戈连同手臂齐齐斩断,冒着纷飞的血雨,猱身向前。


  华雄窥准时机,暴喝一声,飞身跃起,大刀兜头劈下,程宗扬双刀交叉,举过头顶,力贯双臂,将大刀格开。华雄这一刀力道奇大,程宗扬脚下一沉,覆盖在地毯下的木制地板,连同下面的青砖都被踩碎。


  他深吸一口气,刚要继续向前迈步,两支长戈左右袭来,直刺他的软肋。程宗扬不退反进,试图用步法甩开两人。谁知另一支长戈从一名军士腋下刺出,后发先至,程宗扬竭力侧身,仍被戈锋撕开衣物,在腹侧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只差毫厘就破开他的腰腹。这险之又险地一击使程宗扬惊出一身冷汗,他不得不向后退了一步,刁腕劈断长戈。


  华雄一刀劈出,借势往后退开,没有与他缠斗。程宗扬此时离殿门已近在咫尺,但华雄这一刀正卡在他气势的巅峰,将他的攻势生生阻断。随着后面的凉州军踏着同袍的血迹再度攻上,双方攻守异势,程宗扬一时间再难寸进,只能竭力死守。仅仅退了一步,近在咫尺的殿门就仿佛隔了千山万水,可望而不可及。


  后面的秦桧同样陷入围攻,他长剑脱手掷出,凭肉掌周旋多时,觅机夺了一杆长戈,虽然舞得似模似样,终究不甚凑手,一时间无法来援。


  程宗扬紧盯着华雄,这个身材魁伟的大汉像铁塔一样挡在自己的生路上,击杀他,就可以闯到殿外,被他挡住,自己这些人就只能困死在昭阳殿内。生死只有一步,想迈过去,却无比艰难。


  “让开,我来!”


  身后一声娇叱,云丹琉与程宗扬错身而过。她手中那柄青龙偃月长刀被血光笼罩,就像一条在血海中翻滚的恶龙,咆哮着将几名拦路的凉州军斩开,刀光过处,血肉横飞。


  华雄瞪大牛眼,那妞自己从来都没见过,可她手里拿的长刀,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感觉像是上辈子在哪儿见过似的……绿头巾呢?她怎么没有扎绿头巾?


  咦?自己怎么会想起绿头巾呢?


  恍惚间,云丹琉已经越过三步的距离,离他只剩两步。华雄收敛心神,瞳孔收紧,目光像针尖一样紧盯着云丹琉的一举一动。他看出那妞的长刀绝非凡品,还有她身上的银甲,也是难得的货色——但还是比不上那刀看着提神。


  只要斩了她,这刀和甲,自己就算撒泼打滚,也要从老大手里讨过来——这刀跟自己有缘啊!


  华雄斗志勃发,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身前最后一名军士被云丹琉挺刀斜斩,肢体纷飞。华雄腰身微沉,双手挽住镔铁打制的刀杆,一记横扫,刀锋发出低沉的呼啸声,斩向云丹琉腰间。


  云丹琉手腕一翻,斜劈的长刀蓦然挑起,朝刀锋挡格。华雄唇角露出狞笑,刀至中途,忽然向上一抹,以刀尖寸许的锋刃切向云丹琉的咽喉。


  那妞到底嫩了点,招法不够老到,自己一记虚招,便引她中计。果然,她招术一变,长刀甩下点点鲜血,往刀锋追去,使得身前空门大露。


  华雄此时才图穷匕现,双臂肌肉虬结隆起,暴喝着往下压去。大刀呼啸着往下一沉,直劈云丹琉胸前。


  “叮”的一声,云丹琉挺刀架住刀锋。华雄早有定算,自己有心算无心,又是从上到下的顺劈,那妞仓促变招,根本不可能抵挡自己劈下的力道。


  事实正如华雄所料,双刀相交,那柄长刀根本没能阻挡自己大刀攻势半分,就被弹开。


  华雄盯住云丹琉身前露出的银甲,露出贪婪的目光,即使她这件银甲刀枪不入,这一刀的力道也足以让她骨骼尽碎。


  忽然他眼角余光微微闪过一抹寒芒,华雄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劈中的并不是刀锋,而是刀背。那妞是用刀背挡了自己一击,而刀锋……正对着自己胸腹!


  华雄颈后汗毛炸起,紧接着就看到那个大长腿的美妞身体后仰,避开自己大刀的同时,整个人如同消失了一般,不见踪影。


  云丹琉双手握住刀柄,修长的双腿跨出箭步,后仰的上身几乎与地面平行,整个人像离弦的箭矢一样,横拖着龙刀,从华雄身侧掠过。她没有用眼睛去看,只凭手上的感觉,清楚感应到那柄青龙偃月长刀没入铁甲,切开华雄的腰腹,从他身后穿出。


  华雄只觉腰腹微微一震,刀锋上的珊瑚铁带着彻骨的寒意破开重甲,黑铁打制的甲片像波浪般震荡着,从甲上脱落崩飞,随即刀上张牙舞爪的青龙雕饰从他背后探出,带出大篷大篷的鲜血。


  华雄大刀僵在半空,鲜血从他身后匹练般泼溅而出。他僵硬地试图转过身,身体微微一动,整个上身就斜着滑下,露出一个巨大的创口。


  大殿内仿佛静了一瞬。云丹琉一刀斩杀华雄,几乎震慑了所有的目击者。赫赫有名的凉州猛将,有万夫不当之勇,竟然在重兵护卫之下,被一个宫女斩杀?


  “好一个叱咤红颜,无敌巾帼!”贾文和冷如寒冰的声音响起,“有斩杀此女者,封冠军侯!进前将军!食邑万户!”


  秦桧针锋相对地叫道:“董卓、贾文和犯上作乱,罪在不赦!有斩杀此二獠者,封襄邑侯!食吕氏故邑!”


  “凉州儿郎!莫让人小看了!杀光他们!”


  程宗扬单刀脱手,劈向贾文和。他这一刀突兀之极,贾文和席地而坐,避无可避。旁边的军士也来不及挡格。眼看这名董卓手下第一谋士就要被劈成两半,一名披甲的亲兵猛地扑来,用身体挡住他这一刀。


  刀锋破开铁甲,透体而过,鲜血像雨点一样洒了贾文和一身。贾文和扬起面孔,任由血雨洒在自己脸上、发上。接着他睁开眼睛,森然道:“尽诛之!不避生死!”


  几乎是他下令的同时,无数只箭袋发出声响。


  新立的小天子还在那些宫人手中,凉州军搏杀时多有顾忌。此令一下,那个娃娃天子的生死便不必理会了。


  眼看着数不清的羽箭搭上弓弦,程宗扬心跳几乎漏了一拍。贾文和这是破罐破摔,宁肯干掉天子,也绝不容他们逃出大殿。


  华雄已死,闯出殿外已经不是难事,但程宗扬此时所能做的,却是疾退,以最快的速度护住定陶王。


  他心下大骂,那条小贱狗真是贱得死去活来,没有女主人盯着,一点力气都不肯出。除了一开始被齐羽仙丢下,险些被人踩到,发了点小脾气,然后就躲得连根毛都找不到。若是小贱狗现出三头魔犬的原形,起码能挡住一面。


  “给我。”随着一声低喝,一个人影大鸟般从头顶飞过。


  郭解终于闯过数千凉州军的重重包围,掠进殿内。


  他落在阮香凝身侧,伸手一勾,把定陶王接过来,然后足尖一点,燕子抄水一样跃上木梯,接着再次提气纵身,朝上方的断梯掠去。


  “哪里走!”董卓大喝着掷出一支短戟。他身上满是烟薰火燎的痕迹,须发都被燎残,兀自冒着青烟。


  天子的尸骸已经被重新收敛,火势也被扑灭,董卓腾出手来,立即杀回。他接连掷出两支短戟,将郭解逼回断梯,接着持弓在手,再次施展出连珠绝技。


  这一次董卓不再顾忌定陶王性命,箭势更加暴烈。郭解立在断梯上方,拉开衣襟,将定陶王裹在胸前,双手挑拍弹叩,将袭来的箭矢逐一挡飞。董卓箭上力道奇大,即使被郭解弹开,依然能洞穿铁石,不多时,郭解所站的断梯就被射得千创百孔,木屑四下纷飞。


  董卓一壶箭堪堪射完,忽然从箭壶中挟出一支白羽雕翎箭,架在弓上,往郭解的面门射去。


  一声尖锐的利啸声响起,却是一支鸣镝。


  听到声音,几乎所有的弓手都张开弯弓,毫不犹豫地往鸣镝落处射去。一时间横飞的箭矢仿佛占据了所有的视野,将断梯笼罩在密密麻麻的箭雨下。


  郭解双臂并在一起,护住上身,那袭半旧的布衣在真气激荡下,像被狂风吹起般鼓胀起来。


  瞬息之间,近千支利箭尽数落下,将他身周尺许范围射得如同刺猬一样。郭解双臂一震,箭矢“哗”的一声落在脚下,竟没有一支能穿透他的布衣。


  “好一个铁布衫!”


  董卓大笑声响起。趁着部属的劲射,他已经抢到殿角,掠上木梯,接着双足一踏,已经千创百孔,摇摇欲坠的木梯立刻被他踩得寸寸碎断。


  董卓肉山般的身体腾空而起,双手各握着一支短戟,攻向郭解。


  两人身形在空中一触即分,董卓像只肉球般倒飞回来,左手的短戟已经被郭解生生拧断,肩头也中了一掌,厚厚的铁甲被拍得凹陷碎裂,显出一只手掌的形状。


  郭解左肘被戟锋刺中,伤处几可见骨。胸前更是多了一条令人触目惊心的伤痕。他怀中的定陶王却奇迹般的毫发未伤。


  郭解一言不发,身形拔地而起,青烟般直掠而上。头顶的断梯高近两丈,郭解重伤之下,仍然行有余力,举手往木梯攀去。


  董卓尚未落地,仅剩的一支短戟就电射而出,刺向郭解的胸口。


  就在这时,有人低喝道:“放!”


  弓弦声响,一支黑色的长箭在空中一闪,从藻井上方飞射而下,正射在董卓肩头。董卓肩上的铁甲已经被郭解拍碎,长箭破开碎甲,透体而入,连箭羽都没入大半。董卓闷哼一声,颓然倒地。


  另一边,郭解抬手拨开短戟,脸色微微一白,身形落下。他深深看了董卓一眼,然后再次纵起。


  郭解与董卓的交锋快如闪电,程宗扬几乎没看清两人的动作,只看到郭解被短戟所阻,接着便是董卓中箭倒地,他甚至都没看到这一支箭是哪里飞出来的。


  “程头儿!”头顶一个粗豪的声音叫道:“你没事吧?”


  程宗扬难以置信地抬起头,“老敖?”


  敖润从藻井边缘伸出脑袋,“我们接到信就赶过来了!程头儿,你放心吧!我们已经把整个昭阳宫都给围住了!连只鸟都飞不出去!”


  “把稳了。”旁边一只手伸来,按在箭上,却是卢景。他身负重伤,本来已经退出战局,静心休养,不知为何却出现在昭阳殿顶。


  敖润应了一声,眯起一只眼睛,拉开铁弓,双手稳若磐石。


  卢景白眼望天,将仅剩的内力贯入箭矢,喝道:“放!”


  “绷”的一声,长箭脱弦而出,带着一篷血雾从一名凉州军脑侧贯颅而过。


  敖润一边搭箭,一边抽空叫道:“程头儿!黑魔海那帮人也来了,他们拿着皇后的印信,说奉紫姑娘的号令,要跟我们联手。”


  “什么?”程宗扬脸色顿变。


  敖润赶紧道:“我把他们赶走了!黄鼠狼给鸡拜年,压根儿就没安好心!”


  程宗扬回过神来,“干得好!老敖!”


  接着他的表情就僵住了。


  木梯上方,一个两鬓斑白的男子伸出手来,淡淡道:“郭大侠,我来拉你一把。”


  郭解右手递出,接着指影横空。瞬息之间,两人在寸许的距离内连交数招,最后郭解技高一筹,一记擒龙爪,扣住仇雍的手腕,借势凌空拔起。


  一抹刀光从黑暗中飞出,悄无声息地劈向郭解后颈。这一刀诡异突兀,全无征兆,出手者正是那个颜似女童,却身材火爆的小玲儿。


  郭解背后仿佛长了眼睛,他五指张开,往后一挥,一记大摔碑手,将小玲儿连刀带人拍得倒飞回去,然后抬足在空中虚跨一步,登上木梯。


  程宗扬一颗心还没落回去,就看到一道剑光蓦然亮起。


  剑玉姬披着一袭雪白的丝袍,出现在木梯上方,手挽长剑,笔直递出。比起小玲儿的偷袭,剑玉姬这一剑可谓是光明正大,正面出招,没有半点遮饰,甚至有种君临天下的堂皇之气。然而剑锋所指,却是郭解怀中的定陶王。


  接连两次诱敌,剑玉姬终于图穷匕现。剑势如虹,全力以赴,屠杀一个连牙都没长整齐的小朋友。


  卢景白眼转青,紧盯着剑玉姬的长剑,额角青筋绷起,厉喝道:“放!”说着喷出一口鲜血。


  敖润铁弓一震,声如霹雳,弦上蓄满真气的长箭朝剑玉姬胸口疾射而去。


  剑玉姬玉颈略微一晃,避开箭矢,手中剑势丝毫不变。


  危急关头,郭解凌空横身,用带伤的手肘往剑锋上撞去。剑玉姬唇角挑起,长剑微微一沉,以毫厘之差错开郭解的肘尖,然后带着一丝玄妙的剑道真意,划了一个半弧,剑锋破开他的护体真气,游龙般刺进郭解腋下。这一剑刺得极深,两人身体几乎撞到一起,然后各自分开。


  郭解与剑玉姬同时落地,只是郭解搂在怀中的定陶王已然易手,落入剑玉姬臂间。


  程宗扬抢上前去,双臂接住郭解,一边抿紧嘴,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能把内脏都喷出来,连肝带肺吐那贱人一脸。


  刚扶住郭解,就摸到满手的鲜血。程宗扬心下一颤,低声道:“郭大侠。”


  郭解眉宇间流露出一丝遗憾,苦笑着涩声道:“孤儿孺子尚不能保。谈何侠者……”


  程宗扬心头堵住,郭解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儿赴汤蹈火,一半固然是因为侠义之气,一半也是因为感伤自己被夷族之后,仅存的幼子。


  郭解整个胸腔几乎被剑锋贯穿,伤及心脉,已经药石乏术。


  程宗扬深吸了一口气,“郭大侠放心。我程宗扬在此立誓:自今日起,视令郎如吾子。我会养育他成人,教他读书习武,助他成家立业。我会告诉他,他有一个了不起的父亲……”


  卢景飞身而下,落地时一个踉跄,几乎栽倒,他顾不得稳住身形,便扑过来握住郭解的手掌,嘶声道:“老郭!”


  郭解微微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手背,然后低声吟道:“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郭解目光渐渐涣散,声音越来越低,终于消失不闻。


  程宗扬抬起头,目中的怒火像是要将剑玉姬烧成飞灰一样。


  剑玉姬眼波流转,似乎在注目倾听,又似乎对殿中的一切都毫不在意,温柔如水的笑容下,掩藏着一丝置身事外的冷漠。


  “咔”的一声,程宗扬脚下地板碎裂。他速度提到极限,几乎是瞬间出现在剑玉姬身前。他没有直接出刀,而是将长刀贴在肘下,闪身一个突刺,捅向剑玉姬腹下。


  剑玉姬将定陶王放在地上,然后蹲下身,拍了拍他的小脑袋。


  程宗扬身形急停,在刀锋撞上定陶王之前,堪堪止住脚步。剑玉姬纤手宛如白玉雕成,然而每次落下,他心脏几乎都要漏跳一拍,生怕那贱人一掌下去,拍得那个小娃娃颅骨尽碎,脑浆迸出,七窍喷血,惨不忍睹。


  当剑玉姬拍到第三下,程宗扬终于坚持不住。他往后退了一步,“你狠。这一局,算你赢了。”


  “公子过谦了。”剑玉姬款款起身,拉着定陶王的小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微笑道:“妾身在汉国苦心孤诣,经营多年,才好不容易得了一席之地。岂知旬月之间,就被公子搅得天翻地覆……”


  剑玉姬感叹道:“若非妾身亲自出面,游说东方曼倩转投他乡,今日胜负,尚未可知。”


  程宗扬表情冷硬,心里却一阵翻腾,这贱人各种阴招层出不穷,没想到她首先拿出来说的,居然是战乱之前就去了宋国的东方曼倩,如果东方曼倩能留在宫里,局面会怎么样?至少自己用人之际,不会时时捉襟见肘……


  但紧接着,程宗扬就反应过来,这贱人多半是虚晃一枪,故意扰乱自己的心思。他冷笑道:“接着吹。要不是你运气好,这会儿哪儿还有翻盘的余地?把自己打扮成先知,你也不嫌累?”


  剑玉姬嫣然一笑,“公子既然不信,那就算了。但说到胜负……这一局,还是公子赢了。”


  说着她把定陶王交给阮香凝,“接好了。这可是汉国的天子呢。”


  程宗扬寒声道:“贱人,你搞什么呢?”


  “妾身只求公子一诺。”


  程宗扬紧闭着嘴,看她玩什么花样。


  “请紫姑娘高抬贵手。”


  剑玉姬停顿片刻,轻轻吐出两个字,“魔尊。”


  程宗扬终于明白过来,可他觉得这事实在太过荒唐,“你们为了那具魔尊的雕像,宁愿放弃汉国?”


  “刘建已死,成光又受了睛州商会的引诱。”剑玉姬坦然道:“我们就是拿着这位天子又有何用?看似大权在手,实则镜花水月而已。”


  程宗扬心头狂跳起来,“我要不答应呢?”


  剑玉姬轻笑道:“前天子尸骨未寒,新天子若是再驾崩……大家脸上可都不好看。”


  这是威胁。自己要不答应,她就索性把定陶王弄死,宁愿便宜了旁人,也不让自己好过。


  程宗扬道:“这事我要跟紫姑娘商量。”


  剑玉姬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为示诚意,天子先行交还。但不妨提醒公子,若是公子翻脸毁约……”她望着被阮香凝搂在怀里,小声呵哄的定陶王,轻轻一笑,用手指在颈下划了一记,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足够清楚。


  程宗扬阴沉着脸,良久没有作声。


  片刻后,秦桧走过来,“巫宗的人都走了。”


  不知何时,周围的厮杀声已经平息,弥漫着血腥气的昭阳殿内沉浸在一片哀伤的气氛中。


  程宗扬叹道:“我知道她为什么要杀郭解了——如果郭大侠还在,他们想刺杀新天子,可没那么容易了。”


  秦桧皱起眉头,剑玉姬此举太过匪夷所思,但他也推敲不出其中的关节。


  殿内的凉州军已经放弃再没有意义的厮杀,他们单膝跪地,一手扶着长戈,一手按在胸口,在主帅身边围成一圈。人群中间,贾文和席地而坐,董卓庞大的身体倒在地上,头颈枕在他膝上。


  董卓艰难的呼吸着,污血从他口鼻和颈侧的伤口不断涌出。


  “老夫……戎马一生……俯仰无愧于天地……死于锋刃之下,是老夫毕生夙愿。你们……都不许哭。”


  贾文和道:“凉州男儿,都是流血不流泪的好汉。将军放心。”


  董卓左右看了看,“老赵呢?”


  赵充国挤过人群,俯身握住他一只手。


    “金车骑……怎么样?”


    “伤势是制住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可惜可惜。金车骑是个正人,我虽敬他……但不喜欢他……你知道我为何要杀他吗?”董卓叹道:“因为他是个胡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操那么多心干甚!”赵充国沙哑着喉咙道:“有我盯着他!”


    “霍大将军……虽然是个老滑头,但汗国将来还是靠他啊……”董卓闭上眼,费力地吸了几口气。


    赵充国道:“行了,行了!我都知道了。你别说了。”


    “别急,我就快要说完了……”董卓闭着眼睛道:“我这次入京,你说我不该来……其实是因为边地频频出现胡人踪影,行迹……可疑发入京中的数十道羽书,一直无人回应……老夫与胡虏周旋多年,他们翘翘尾巴……我就知道他们想拉什么色的屎……”


    董卓“嘿嘿”笑了两声,“依我的推算,快则三月……迟则七八月间,边地必生大变……因此我才趁着冬寒,提兵入京……”


    “几个胡人,看把你操心的。一会儿我就回去打点行装,到凉州给你打下手去。”

  董卓笑了起来,“你这鸟货去了凉州,谁给我收尸呢?唔……我的头颅多半要砍下来……算啦,不要啦……尸身……你就给我葬到北邙……我占的地方大,墓穴你也给我弄大些……弄得憋屈了,我可不饶过你……”


  赵充国眼圈乏红,喉头哽住。


  “文和啊……你是个聪明人,跟着我这个老粗,委屈了你……”


  贾文和面无戚色,淡淡道:“时也,命也。”


  董卓点了点头,“我困了,先睡一会儿……”说着头一歪,再无声息。


  周围的军士悲声四起。


  贾文和替董卓理好衣甲,擦净他须髯上的血迹,然后靠在御榻上,低低咳嗽几声。


  “妙笔龙韬虎略,英雄铁马金戈……”贾文和用手中生锈的错刀,敲着扶手上金灿灿的龙首,长声吟道:“争名夺利竟如何?成得什么功果!”


  他把错刀一丢,有些遗憾的说道:“我的时辰,也到了啊……”说着狂喷一口鲜血,身子慢慢滑下。


第四章 玉马金堂


  洛都城内。随着逐鹿的群雄谈笑间逐一踏上末路,城中弥漫多日的浓烟也渐渐淡去。


  “城中战乱六日,死者数万。吕氏折损三侯、二将军、四校尉,诸吕被斩杀者,不下三百人。宗室死于非命者亦近百人。朝臣死于战火者六十余人,尚有二百余人下狱待罪。其余宫人、内侍、军士不计其数。”


  程宗扬一边靠在榻上,由罂奴给他包扎身上的伤口,一边听着班超的禀报,两眼却不时望着窗外,心神有些恍惚。


  吕巨君死了,刘建死了,董卓也死了,连剑玉姬也选择了退让。汉国这场逐鹿,自己笑到了最后。可他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那些枭雄仍逗留在这宫殿之外,随时都可能呼风唤雨,叱咤风云。


  “逆贼刘建悬首北阙,董卓悬首西阙。霍大将军的意思,吕冀虽有大罪,但未引兵入宫,可赐死,尚留全尸。取吕巨君遗骸,悬首东阙……”


  听着这些熟悉的名字一个个被送上帝都的望阙,悬首示众,程宗扬没有半点欣慰,有的只是怅然。离董卓身死不到一个时辰,自己却仿佛已经是两世为人,平添了无数沧桑。


  洛都之乱,各方势力打成一锅粥,南北二军、羽林、左武第二军,加上凉州军,几乎全部打残,眼下兵力唯一保持完整的,只有班超控制的胡骑军。这也是他此时能够稳定局势的最大倚仗。


  董宣的隶徒在交锋中被凉州军一举击溃,他也身负重伤。如今各方军队全数退出两宫,宫中护卫由战乱以来始终站在长秋宫一方的期门、两厢骑士担任,胡骑军驻守西邸,在局势彻底稳定之前,还将枕戈待命。


  值得庆幸的是,立嗣之事没有再出现波折。随着永安、长秋二宫先后下诏,定陶王刘欣的帝位已经被各方承认。在太后的授意下,大将军霍子孟、丞相韦玄成、前来吊祭天子的一众诸侯已经陆续入宫,拜见嗣君。因为宫中战火方息,待稍事清理之后,再举行登基大典。


  眼下霍子孟正雷厉风行地收押叛逆,无论吕氏党羽,还是刘建党徒,都在处置之列。不过能看得出霍子孟雷霆手段之下,极有分寸,公认的吕氏党羽,丞相韦玄成居然安然无恙,让不少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在霍子孟的授意下,弑君之事被压了下来,对外仍按照以往的口径,声称天子驾崩,吕巨君与刘建趁机作乱。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如果揭出有人弑君,就不可能不穷追到底,其间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要是委屈,就只好委屈刘骜那个死鬼了。


  程宗扬等人都留在长秋宫。有单超、唐衡、徐璜三位中常侍在内打理,宫中秩序粗定,刘骜一众妃嫔都已返回西苑各自的宫室,只是长秋宫的女主人,此时还杳无音讯。


  短短一个时辰,班超就拿出战乱损失的初步数字,不可谓不得力,但程宗扬总有些心不在焉。面对以万计的死亡数量,统计数字多一个少一个,就像尘埃一样微不足道,但对于数字背后的死者来说,一个数字不仅意味着自己的性命,往往也意味着一个家庭,乃至一个家族的兴衰荣辱。


  “皇后呢?这会儿还没有消息?”


  秦桧欠了欠身,“除了巫宗诸人,当时入内的众人尚无人返回。但有蛇姬等人在侧,当能护得皇后殿下周全。”


  除了赵氏姊妹、蛇夫人、尹馥兰以外,进入秘境的还有朱老头、曹季兴、蔡敬仲和斯明信。从这个角度来说,巫宗的人撤出来,倒是件好事,赵氏姊妹面临的危险性大幅降低。


  可定陶王登基在即,按惯例应当垂帘听政的皇后却不见踪影,这要传扬出去那还了得?轻则惹人非议,重则连定陶王的帝位都会受到质疑。


  还有自己与剑玉姬达成的协议,别看眼下长秋宫内外都是自己的人,剑玉姬要取定陶王性命,自己还真没把握能防住她。


  程宗扬扭头看去,只见小紫正一手抱着雪雪,一手拿着一只镶嵌着宝石的金壶,喂它喝酒。


  一看到小贱狗,程宗扬气都不打一处来。这畜牲太可恶了,平常数它撒欢撒得热闹,轮到事上,夹起尾巴就溜了。真不如剥了它的狗皮,做条褥子。


  程宗扬劈手夺过金壶,“这么好的酒,你居然拿来喂狗?”他揭开盖子闻了闻,“什么酒?”


  小紫笑道:“太后赐给大司马的鸩酒。”


  程宗扬脸色一变,把金壶丢得远远的,“砍头就行了,还赐什么毒酒?”


  “好让老头儿高兴啊。”


  程宗扬“嘿”了一声,没有说话。吕氏的鸩酒是老头儿一辈子的伤心事,眼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说报仇,起码能出口气。


  “魔尊的事,你看怎么办?”


  “你是头儿啊,当然听你的。”


  “我总觉得这里面好像有什么阴谋……”程宗扬道:“那贱人可是非常、特别、极其的阴险!”


  小紫扭头道:“你们有阴谋吗?”


  齐羽仙叹了口气,“仙姬一片真心,绝无他意。”


  “那就叫她来吧。跟程头儿当面说好。”小紫笑道:“告诉她,她要有别的心思,我就先杀掉那个小娃娃,免得她总想得太多。”


  齐羽仙拼命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恭敬应道:“是。”


  外面传来一个公鸭般尖哑的声音,“禀程大行,徐璜求见。”


  程宗扬站起身来,笑道:“老徐,你来就来吧,还什么求见?太见外了。”


  徐璜弓着腰身,双袖几乎拖在地上,满脸堆欢地说道:“程大行可是匡扶帝室,拥立天子的第一大功臣,裂土封侯,指日可待!小的当然要多献些殷勤。”


  “你拉倒吧。咱们谁跟谁啊?”


  两人说笑几句,徐璜道:“是这么回事,我清理北宫时,逮到一个人,说是你的故交。”


  “谁?”


  “他说他姓陶。”


  程宗扬恍然,“原来是五爷。他人呢?”


  “我不知道他身份是真是假,暂且关在北寺狱了。”


  程宗扬忍不住想笑,陶弘敏也够倒霉的,因为不满汉国抑商,兴冲冲地赤膊上阵,结果被剑玉姬等人耍得团团转,一点好处没捞到,反而把自己弄到牢里蹲着。


  “是我的熟人,”程宗扬笑道:“别关了,请他过来见见吧。”


  “那就好。我这就去放人。”


  “等等。”程宗扬刚说完又改了主意。他想了一会儿,“先留他住两天。衣食上不要亏待他。”


  徐璜答应下来,又闲谈几句,这才离开。


  等他走远,程宗扬叹道:“老徐也是提着心呢。皇后一天不见踪影,他们就一天睡不安稳。”


  自己还有退路,徐璜等人的生死全系于皇后一身,有具瑗等人的前车之鉴,也难怪他们忧心。


  秦桧道:“在下这就组织人手,去秘境搜查。”


  “先等局势稳定一些再说。”


  班超道:“那位陶五爷呢?”


  程宗扬手指叩着几案,“他是晴州商会的人,这里面恐怕有些有蹊跷。你们清理战场,看到身份异常的人了吗?”


  班超道:“死者身份十分杂乱,眼下还没有全部辨认清楚。”


  “那些兽蛮人呢?”


  “不见踪影。”班超道:“我查问过九门的出入纪录,未发现有大批兽蛮人出城。”


  “这么说它们还在城内?”


  秦桧道:“很有可能。”


  程宗扬沉吟片刻,“除了兽蛮人,龙宸、晴州商会、太平道,全都必须查清楚。这些浑水摸鱼的家伙不一定还操着什么心思呢。”


  班超递上一份简牍,“霍大将军拟了一份大辟的名单,第一批处斩的有六十余人。”


  “才六十多个?不算多啊。”


  “其中一半都来自太学。”


  “什么?”程宗扬以为自己听错了,“太学哪儿来这么多叛逆?”


  “董卓身死的消息传出,太学不少人为之叫屈。甚至有人讽刺朝中诸公,治国无方,争功有术,惹恼了大将军。”


  “霍子孟那老狐狸哪儿这么容易就恼火?这里面肯定有事!”


  程宗扬拿过简牍,一眼就看到上面的师丹。他心下暗叹,这位天子的股肱之臣,在刘骜驾崩之后彷徨无依,鬼迷心窍之下居然投奔了刘建。虽然侥幸未死于乱军之中,却免不了事后问罪,说来还不如自尽,也免得祸及家人。


  “杀鸡骇猴。”班超道:“那些士子未必就心怀恶意,但眼下叛乱方平,人心未定,他们出声为董卓叫屈,霍大将军只好拿他们立威。”


  秦桧道:“想来他们是戳到朝廷诸公的痛处了。”


  董卓所言所行,有没有道理?当然有道理。所以才让群臣分外不能容忍。


  程宗扬手指叩着几案,“无论如何,三十多个都太多了。跟霍大将军商量一下,少杀几个。”


  秦桧笑道:“不用商量,请天子直接下诏赦免即可,想必霍大将军会欣然受命。”


  “为什么?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此乃帝王心术。霍子孟身为臣子要严谨,天子作为主君要仁德。他报上三十多名士子要斩首,是为酷。天子下诏赦免,是为仁。这便是归功于上。”


  程宗扬听懂了,再一次确定自己不是搞政工的料。这帮人的花花肠子实在太多了。


  秦桧接着道:“但从另一方面讲,霍大将军自己未必真想杀这些士子,不过是架不住背后的群臣议论汹涌,只好拿这份名单堵群臣的嘴。而众所周知,天子尚是幼龄,皇后又不谙政事,若最后颁下赦诏,究竟是谁的功劳呢?”


  “你的意思是——转了一圈,他自己又把功劳捡走了?”程宗扬越想越觉得气不过,这老狐狸太狡猾了,“干脆用太后的名义下诏。他总不能厚着脸皮说,太后也不懂政事,都是他劝说的结果吧。”


  秦桧道:“如果我没猜错,那份简册上的另外一半里面,吕氏党羽肯定占了大多数。”


  班超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程宗扬为之气结。用太后的名义下诏对自己来说不难事,可发下去也得有人信啊。一份名单上,士子都赦免了,姓吕的都杀了,然后你说这是太后的主意,谁会信?说不定还有人会想,霍大将军真不得了,连太后都挟持了。


  要是连姓吕的一起赦免呢?干!自己是疯了吧!


  自己手握两宫,还附送一个小天子,可霍老狐狸就有办法喂自己吃屎,自己还不得不吃。好吧,说吃屎有点过了,算是一碗白饭,被人撒了一大把盐进去,想想都恨得慌。


  这会儿要是起兵诛了霍大将军,过瘾是过瘾了,可这汉国也基本算是散摊子了。左思右想,最后程宗扬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来,“行啊。霍大将军手腕这么老到,汉国交给他也让人放心。那份名单上的士子也别留了,全都赦免了。”


  班超提醒道:“但这里面确实有几个是站在董卓一边的。”


  “那又如何?”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赵充国还是董卓的铁杆呢。把他也杀了?哎,说到老赵了,他还好吧?”


  “他去了北邙,给董卓挑选墓地。”


  “卢五哥呢?”


  “他们一道,也去的北邙。”


  程宗扬沉默一会儿,叹道:“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


  狡诈如吕巨君,狂妄如刘建,横暴如董卓,侠义如郭解,最终都葬身黄泉,化为黄土一抔。


  他看看窗外透来夜色,已经是长夜将逝,黎明将近。


  又是一个通宵……程宗扬恍惚间,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合过眼了,可自己这会儿半点困意也无,心头就像紧绷的弓弦一样,没有半点松弛,似乎还在随时防备着局势再生变故。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秦桧道:“主公忧心国事,也该休息片刻,我等就不打扰了。”


  不愧是奸臣兄,这眼力劲就别提了,自己略一怔神,就被他揣摩出来。


  “都走都走,”程宗扬道:“你们也找个地方歇歇。”


  班超起身道:“我去看看董司隶。”


  董宣在对战中被凉州军刺伤,眼下还没脱离危险。程宗扬道:“你又不是大夫,去了也白搭,还是休息一会儿。后面有你累的。”


  “属下未出多少力气,眼下倒是不累。”


  “怎么没出力气?若不是你控制了胡骑军,桓家父子投向任何一方,我们早就玩完了。我听老敖说,你还亲自上阵,杀了吕氏和刘建的使者?让我说,老班这一手才是胜负手,才是我们眼下能稳住局势的底气所在。”


  “主公过誉了。”


  程宗扬笑道:“你就别谦虚了。再说了,就算你不歇,也得让老秦歇歇,抱抱嫂夫人什么的。”


  秦桧咳了一声,“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就不打扰主公了。”


  程宗扬笑骂道:“你个奸臣兄,又绕到我身上来了。”


  班超想说什么,又闭上嘴。虽然主公尽有侍姬,但秽乱宫禁这种事传出去很难听。不过眼下宫里都是自己人,如果真有风声传出去,倒是可以寻出宫里的破绽来。


  程宗扬站起身,“虽然大局已定,但汉国的局面也脆弱到极点。善后之事,你们多费些心。”


  两人躬身道:“遵命。”


  看着自己的左膀右臂联袂而出,程宗扬只觉浑身轻松。搞政治这种事,秦奸臣和班定远的水准远在自己之上,有他们两个操持善后,自己能放十二个心。


  程宗扬转身张开手臂,“死丫头,过来让我抱抱。”


  小紫偎依在他怀里,一手去摸他的下巴。她穿了一件小小的羊羔裘衣,衣缘镶着毛茸茸的滚边,抱在怀里,就像一朵白云一样柔软,还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被她小手一摸,程宗扬才发现自己下巴上满是须茬,他自嘲道:“这几天光顾着折腾了,连胡子都忘刮了。”


  程宗扬握住小紫软绵绵的小手,用胡茬去刮她的手背。小紫笑道:“好扎,像个破刷子。”


  “刷子就刷子,还破刷子。”


  “这里被烧到了呢。烧卷的刷子。”


  程宗扬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被火燎到下巴,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他挽着小紫的纤手,“你怕不怕?”


  “不怕啊。”


  “你别笑啊。有好几次,我是真有点害怕。”程宗扬长叹了一声,“无论吕巨君、刘建,还是董卓,都曾经有过胜机。稍有差池,那份斩首名单上面,这会儿就该写上我的名字了。”


  “不会的。他们赢不了。”


  “为什么?”


  “因为程头儿你最厉害了。”


  程宗扬捏了捏她的脸,“拍马屁。”


  小紫笑道:“我们去拍太后的屁股吧,软绵绵的,可好玩了。”


  “免了。”程宗扬一口回绝。


  “好啊,我在外面累死累活,你们两个躲在这里干什么呢?”云丹琉说着推门进来。


  小紫笑道:“云姊姊,我们正在说你呢。”


  “说我什么?”


  “程头儿说你在万军丛中,一刀斩杀华雄,丽色倾城,风姿如画,简直帅透了——程头儿说的时候,都硬了呢。”


  程宗扬叫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硬了?”


  “那让云姊姊来摸摸,看我们谁在撒谎好了。”


  两人目光一触,云丹琉俏脸立刻升起一抹红晕。程宗扬心头一荡,紧接着暗叫不好,自己这会儿可是真硬了……


  小紫抱起雪雪,“我要去找小娃娃玩了。”


  云丹琉笑道:“你就在这里好了,姊姊一点都不介意。”


  小紫坏笑道:“云姊姊这么美,人家害怕一个忍不住——和程头儿一起临了姊姊。”


  饶是云丹琉性子豪放,也被她说得红了脸,“坏丫头……”


  小紫刚一离开,程宗扬便一个虎跃,搂住云丹琉的腰肢。云丹琉娇美的俏脸像是火烧一样红了起来,美眸水汪汪的看着他,不等程宗扬开口,就主动献上樱唇。


  云丹琉唇瓣滚热,香舌甜津津的,程宗扬一边贪婪地亲吻,一边扯开她的下裳,然后一手伸到她衣内,手指在她身上游走,想将那件贴身的银甲解开。


  可惜那件银龙鳞甲浑然一体,表面光滑得像镜子一样,连道缝隙都没有,程宗扬摸了半天,都没摸到下手的地方。


  好不容易分开唇瓣,云丹琉柔颈往后一仰,将散乱的发丝甩到脑后,美目火辣辣地看着他,然后翘起唇角,拿起他的手指,把指尖放在自己唇间,用香舌轻轻舔舐着。


  滑腻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使得程宗扬心头一阵狂跳。云丹琉性子豪爽大度,但在床上远没有云如瑶玩得疯。难道她是想开了,要主动给自己品萧?幸福来得太突然了……程宗扬刚美滋滋想到一半,忽然指尖一痛,却是云丹琉玉齿一紧,将自己指尖咬破。


  突如其来的痛楚让程宗扬吸了口气,可满心绮念非但没有熄灭,反而更加火热。玩疯狂吗?谁怕谁啊,一会儿就让你知道,哥哥的大肉棒可不是吃素的!


  “让它记得你。”云丹琉说着,将他手指放在自己胸前,一笔一笔,仔细划了一个符记。


  鲜血粘上银甲,像是渗入其中一样消失不见。当最后一笔落下,银白色的鳞甲像水一样从云丹琉肩头滑脱,露出胸前雪白的肌肤。程宗扬只觉眼前一花,看到一对丰挺的雪乳跳了出来,带着令人心悸的弹性颤微微抖动着。


  云丹琉身材高挑,挺翘的双乳更是又圆又大,雪团般在灯光下散发诱人的光泽。程宗扬把脸埋在云丹琉胸前,深深吸了口气。少女身上汗津津的,双乳饱满而又光洁,肌肤香滑白腻,充满了诱人的弹性,令人血脉贲张。


  程宗扬用胡髭在她玉乳上磨擦着,一边含住她的乳尖,伸出舌尖挑弄。云丹琉浑身一颤,乳头在他齿间迅速变硬。


  “呯”的一声,两人撞上几案。程宗扬随意将书案踢到一边,抱着云丹琉,靠在殿中的蟠龙柱上。


  云丹琉外衣褪到肩下,露出一截雪滑的玉体。她下身一丝不挂,浑圆的雪臀被程宗扬托在手中,修长白晰的双腿搭在程宗扬腰间。她搂着程宗扬的肩膀,偎依在他怀中,那张娇美的俏脸像是喝醉了一样,满是酡红,美眸水汪汪的,闪闪发亮。


  连日厮杀,程宗扬积累的欲望已经压抑到极点,此时再也按捺不住,他抱起云丹琉的雪臀,将她双腿分得更开,一边伸头痛吻云丹琉的红唇。


  罂奴跪在旁边,乖巧地帮主人解开衣物,扶起他怒涨的阳具,顶住那只娇艳欲滴的穴口。


  程宗扬只觉龟头一滑,被两片湿腻的嫩肉裹住,那种温热湿滑而又紧密柔韧的美妙触感使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被点燃。程宗扬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那只柔嫩的蜜穴不由分说地捅了进去。


  “啊……”云丹琉几乎毫无防备,就被他直接一杆到底,顶到花心,禁不住发出一声低叫。那根粗大的肉棒仿佛一根火热的棒子一样,由下到上贯穿了自己整条秘径,一直顶到自己体内最深处,带来一股令人战栗的满胀感。


  云丹琉紧紧搂住他的肩膀,玉体颤抖着,好不容易等到战栗平息,才嗔道:“坏死了……”


  程宗扬坏笑着小声道:“大小姐,你都湿透了。”


  云丹琉红着脸捶了他一记。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手臂托着她的膝弯,两手捧着她的雪臀,将她搂在怀里挺弄起来。他多日未近女色,心底压抑的欲望几乎要爆炸一样。此时云雨交欢,甫一入体,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狂风暴雨般的狂抽猛送。


  云丹琉玉体悬空,被他搂着上下起落。这种姿势对云丹琉来说还是头一次,身体落下时,全身重量仿佛都落在下体那处柔腻的玉户上。那根粗大的阳具笔直挺起,仿佛擎天一柱,直挺挺贯入体内,将蜜穴塞得满满的。


  不过片刻,云丹琉就在激烈的节奏中败下阵来,她伏在程宗扬肩头,浑圆的雪臀被插弄得不住颤动,随着肉棒的进出,柔腻的蜜穴像朵柔嫩的鲜花一样,被干得不停开合,淫液一股一股流淌出来。


  “不……不行……”云丹琉吃力地说道:“我要在上面……”


  程宗扬挺了挺阳具,坏笑道:“你不就是在上面吗?”


  “你动得……太厉害了……”云丹琉道:“我自己来……停!”


  “好吧,好吧。”程宗扬只好妥协,“来,扶着这里……自己动吧。”


  云丹琉娇喘片刻,然后自己撑着身体,上下挺弄起来。


  玉殿内灯影摇曳,一条金灿灿的蟠龙盘绕着朱红色的柱身,龙首低探,鳞爪飞扬,栩栩如生,充满帝王的威严。然而此时,柱旁多了一具雪白的女体,她双手按着龙角,玉体悬空,一双修长的美腿像玉龙一样盘绕在男子腰间,雪臀不停起落。


  云丹琉玉颊火红,唇瓣娇艳欲滴,整具胴体散发着难得一见的诱人风情。程宗扬双手托着她的膝弯,一边在她优美的胴体上亲吻着,一边迎合着她的节奏,慢慢挺动身体。


  那处娇嫩的蜜穴被肉棒撑得圆张,随着雪臀的起落,一上一下,卖力地吞吐着肉棒,带来阵阵滑腻而又紧密的快感。云丹琉承受不住他剧烈的节奏,才要求自己主动,此时速度虽然慢了下来,可身在女上位,快感有增无减,虽然她强自忍耐,但不到半炷香工夫,还是泄了身子。


  感觉着她下体有节奏的律动,怒胀的阳具愈发坚硬。没等她战栗平息,程宗扬便把她抱了起来,“云大妞,该我来动了。”


  云丹琉玉体娇颤不已,颤声道:“停停……”


  “不能停。让老公给你来个梅开二度!”


  程宗扬说着,将案上的简牍一拂,把云丹琉抱起来,放在长几上,将她一双美腿分开,对着她红艳艳的美穴直贯而入,接着便是一轮猛操。


  云丹琉红唇张开,被他一连串的猛攻干得连叫都叫不出来。


  程宗扬一口气干了百余下,身下的胭脂虎已经体软如绵,像只小羊羔一样,没有半点力气。


  火热的肉棒在蜜穴中抽送,快感像波浪一样此起彼伏。云丹琉魂儿仿佛飞出体外,看着他抓住自己丰挺的雪乳,用力揉捏。看着他捻住自己挺翘如红宝石般的乳头,充满爱意揉弄把玩。看着他一边抽送,一边剥开自己的羞处,轻柔地挑逗自己最为敏感的肉珠……


  两人外殿干到内殿,又从案上干到榻上。云丹琉神魂摇曳,一边低叫,一边带着醉人的颤音喃喃道:“老公……用力操我……”


  程宗扬像是听到战鼓声的猛将,斗志瞬间爆棚,他使出浑身解数,各种体位轮番上阵。结果乐极生悲,短短两炷香工夫,云丫头就被他弄得高潮数次,再也支撑不住。


  “云丫头,认不认输?”


  “呀……呀呀……”


  程宗扬笑道:“黄金堂,白玉马,云大妞,降不降?”


  “啊啊啊……啊啊……不要,不要了……”


  程宗扬大笑着爬起身,“啵”的一声,阳具从蜜穴拔出。少女娇艳的穴口仍然圆张着,能清楚看到穴内蜜肉的颤抖。


  “大坏蛋老公……就会……欺负我……”云丹琉羞恼地勉强说道。


  “老公还硬着呢,你看怎么办?”


  “罂……罂奴……”云丹琉唤道。


  罂粟女一直留在室内,闻言移步过来,面带媚意地宽衣解带。


  可惜罂奴被小紫纹身之后,在主人面前再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被主人略一沾身,就花枝乱颤,更不济事,只一炷香工夫,就连泄了两次身子,不得不换了后庭让主人受用。


  罂奴伏在蟠龙柱下,像一匹大白马一样撅着屁股,被主人操着屁眼儿。可惜从肛洞到直肠都被主人干得发麻,也没能让主人射出来。


  随着阳具的进出,麻木的屁眼儿传来阵阵钝疼,可主人的肉棒坚硬如故,没有一点软化的迹象,反而似乎变得更加粗大,自己的屁眼儿仿佛要被干裂一样,连肠子都被搅得隐隐作痛。


  “主子……奴婢不行了……”罂奴颤声说道:“换羽儿过来……”


  “谁?”


  “新来的羽奴。”


  程宗扬哑了半晌,然后道:“你们心还真大啊。齐羽仙那妖精是属蝎子的,你们不怕我还怕呢。”


  “我们可以制住她……”


  把齐羽仙捆起来强奸?这么个不靠谱的骚主意,亏她想得出来!


  “她们是巫宗,你懂不懂吗?天知道她们有什么诡异的巫术。万一我被她下了蛊,下半辈子都硬不起来呢?”


  罂奴无奈地转过头,可怜兮兮地说道:“大小姐……”


  云丹琉用枕头遮住脸,“不要叫我。你就忍忍吧。”


  罂奴颦着眉头哀求道:“若不然,奴婢去叫凝奴过来?”


  先不说小天子受了惊吓,从昭阳殿回来,就与阮香凝寸步不离。就算能把他们分开,阮香凝被董卓射成重伤,已经因失血数度昏厥,这会儿还让她服侍,还不如弄死她算了。


  程宗扬长叹一声,“不中用的东西们。”自己身边侍奴成群,着急的时候居然找不到个泄火的,找谁说理呢?


  罂奴灵机一动,“要不然奴婢把卓奴她们叫来?”


  程宗扬大为意动,卓云君、阮香琳等人都在通商里,如今事态平息,不妨叫到宫中,只不过远水解不了近渴,一来一回,起码要大半个时辰,自己难道就干挺着?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声咆哮。原本已经酥软无力的云丹琉蓦然张开眼睛,接着玉手一张,将榻侧的青龙刀握在手中。


  程宗扬也放开身下的侍奴,飞身摘下双刀。


第五章 动地哀歌


  刚刚平静不久的长秋宫内,变故突生。一个巨熊般的身影嚎叫着闯过宫禁,它躯体壮硕,头颈间生着粗硬的鬃毛,如同直立的猛兽,但在胸背处用宽阔的皮带系着两块铜镜护心,手中拎着一柄巨斧,却是一名兽蛮武士。


  它浑身是水,迈着大步往正中的披香殿狂奔,一名内侍躲闪不及,被他拦腰一斧,砍成两段。


  眼看那名兽蛮人就要闯进披香殿,单超从殿中抢出。宫内禁止携带兵刃,他只能抄起一根青铜灯杆,与兽蛮武士的巨斧硬拼。


  程宗扬还没有尽兴,就被人打断,憋了一肚子的邪火,眼看单超形势危急,立即拎刀往那名兽蛮武士杀去。


  交手只一合,单超手中的青铜灯杆就被劈断。巨力涌来,牵动胸口伤势,他不禁狂喷一口鲜血,撞在石栏杆上。


  程宗扬飞身上前,截住兽蛮武士的巨斧。两人打了一个照面,程宗扬不由心头突的一跳。


  那名兽蛮武士半边脸仿佛被烈火烧过,皮肉焦枯翻卷,一侧的獠牙和狰狞的牙床裸露在外,仅存的一只眼睛一片血红,根本分不清瞳孔的轮廓。


  程宗扬倒抽了一口凉气,背后的汗毛几乎竖了起来。这会儿已经是白天,可光天化日之下,斗然钻出来一个半兽半魔的怪物,即使是大白天,也足以让人惊出一身冷汗。


  兽蛮武士张大变形的嘴巴,发出一阵疯狂的嘶吼声,似乎在说着什么,但发音含混不清,只能勉强听到他在反复叫着什么“容卖”……


  巨斧带着一股狂飙抡下,声势骇人。程宗扬侧身避开,双刀齐出,刺进那名兽蛮武士的手臂。兽蛮武士臂上隆起的肌肉犹如磐石,程宗扬长刀刺下,竟然没能穿透,反而被他反手一拳,将长刀打得如同曲尺一样弯折过来。


  这是一名彻底狂暴化的兽蛮武士,力量比平常大了两倍有余。程宗扬长刀脱手,往后退了两步,接着再次扑上。


  谁知那名兽蛮武士像觉察到什么一样,猛然转头,往偏殿扑去。


  侧殿厚重的大门像纸片一样被巨斧劈开,接着他掷出巨斧,殿中一扇紫檀屏风轰然破碎。受伤的阮香凝躺在榻上,惊恐地睁大眼睛。定陶王小手拉着她的衣袖,害怕地看着那个扑进来的怪物。


  兽蛮武士愈发疯狂,他张开滴血的獠牙,直扑御榻。阮香凝伤势沉重,只能绝望地闭上眼睛,本来偎依在她怀中的定陶王却从榻上爬了下来,张开小小的手臂,挡在阮香凝面前。


  眼看定陶王就要被兽蛮武士一口吞下,一支黑色的长羽箭矢般飞出,正中兽蛮武士的眼眶,射爆了他仅存的一只眼球。


  兽蛮武士脸上溅出一团鲜血,他咆哮着拔出那根长羽,口鼻中飞出血沫。


  程宗扬从后追上,左手单刀递出,双手握住刀柄,狠狠穿透了他的膝弯。兽蛮武士双目失明,手膝重创,仍然不停嘶吼,拼命挣扎。


  一柄青龙刀从后斩来,劈断了他的脖颈。那颗野兽般的头颅翻滚着,一直滚到一个少女脚边。


  程宗扬还以为那支黑羽是吕雉所发,正诧异她竟然恢复了修为,看到紫丫头才松了口气。


  小紫一手抱着雪雪,一手拿着一支黑羽,像扇子一样摇着,一边看着脚下的头颅。


  单超伤上加伤,被人送去救治,其余众人都围拢过来,脸上都不由露出一丝惊讶。


  那名兽蛮武士和他们以前接触的都不一样,不仅兽化得更加严重,体型也膨胀许多。被云丹琉一刀断首,失去精气的残尸正慢慢缩小。


  程宗扬一手揉着额角,这名兽蛮武士死气极其暴烈,让他都有些不舒服。


  那些兽蛮武士去了北宫,便消失不见,谁知竟然又在南宫出现。如今宫中战乱平息,军士都放在宫外,宫内的防护能力大幅降低。如果这名兽蛮武士不是出现在披香殿,势必会造成惨烈后果。


  云丹琉道:“他是从哪里来的?”


  小紫目光往外看去,众人回头一瞧,依稀能看到一连串的水痕,一直通往披香殿后。


  云丹琉皱起眉头,“沟渠吗?”


  小紫道:“井水的气味。”


  “井里?”程宗扬难以置信地说道:“那些兽蛮武士在秘境?”


  “雉奴,”小紫道:“你来说。”


  吕雉眼上仍然笼罩着黑色雾气,她虽然还穿着华丽的宫装,戴着凤冠,一如当初母仪天下的堂皇,神情间却没有了在霍子孟面前时的从容自若,流露出几分拘谨和无法掩饰的紧张。


  她弯长的睫毛抖动着,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原来如此……我那个好侄儿,居然连我这个姑母也骗了。”


  小紫道:“你可不要以为人死了,就可以随便扔黑锅哦。”


  吕雉惨然道:“我便是再丧心疯狂,也不会引兽蛮人入宫。巨君一向野心勃勃,我却从未想过他野心这么大。”


  程宗扬道:“他为什么要引兽蛮人入宫?还有,这家伙刚才说的‘容卖’是什么?”


  “是龙脉。”吕雉道:“巨君曾经私下议论,说天子无后,当是刘氏气数已尽。他结交了一帮风角术士,还几次旁敲侧击,打听秘境之事,我当时以为他只是好奇。如今看来,他是有意掘断汉国的龙脉……”


  云丹琉道:“掘断汉国的龙脉?灭掉汉国吗?”


  程宗扬冷笑道:“他是想取而代之。谋国篡位,果然好大的心思。”吕巨君的心思他能猜出一二,无非是另一个王莽。


  汉国天子是六朝名义上的共主,尤其在汉国,刘氏帝位早已深入人心。偷掘汉国龙脉这种事,吕巨君肯定不能自己一个人动手,甚至连六朝人都未必能信得过。他能找到最好的合作者,唯有在六朝之外。


  永安宫湖水出现异常,兽蛮人几乎第一时间赶往北宫,这绝不仅仅是巧合。兽蛮人在左武军征剿下,几至灭族,与汉国有着血海深仇,吕巨君只要略微透露些内幕,双方便一拍即合。也许双方以前有协议,兽蛮人作为吕巨君的援兵,支持吕巨君谋夺权力。但古格尔和吕巨君先后身死,原有的协议已经荡然无存。按道理来说,带路的人都没有了,那些兽蛮人应该尽快离开洛都,躲入山林,可那些兽蛮人退出汉国内斗,仍不肯离开,除非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在别处。


  程宗扬暗自庆幸,亏得吕巨君在平朔殿烧得尸骨无存,若是他还活着,汉国真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疯狂如刘建,跋扈如吕冀,横暴如董卓,都不至于引狼入室,吕巨君行事却是毫无顾忌,为了达成目的,可以没有任何底线。


  云丹琉道:“我去把井口封住。”


  “不能封。”程宗扬道:“殿下还在里面。”


  他飞快地转过几个念头,然后问道:“那个人是谁?”


  吕雉有些茫然地抬起脸。


  “吕巨君已经死了,他的左膀右臂,廖扶、许杨等人也死了。这些兽蛮人在宫里的内应是谁?你不会告诉我,他们是自己在宫里瞎摸的吧?”


  “我不知道。”吕雉露出一丝极力克制的怒意,“若不是他们各怀心思,我们吕氏又何至于落到今日的田地?”


  程宗扬扭过头,“那就是你们干的了?”


  齐羽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对他这种丝毫不负责任,乱扣黑锅的行径,连辩解的话都懒得说。


  “不是你,就是你们仙姬干的!”程宗扬对齐羽仙道:“让她来见我,最多一炷香时间,过时不候。”


  齐羽仙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不情愿地取出一只白玉雕成的铃铛。


    ***       ***       ***       ***


  虽然一开始就没有怀疑过,但程宗扬还是抱有一丝侥幸,直到此时他才终于死心。确信剑玉姬真有足够的手段对付定陶王,而不是空洞的威胁。齐羽仙摇动玉铃,不到一盏茶工夫,那贱人就出现在长秋宫内,而宫外的守卫没有传来任何警报。


  程宗扬在宫中选了一处偏殿,两人隔着几案,正襟危坐。


  剑玉姬白衣胜雪,宛如从天而降的仙子般,周身散发着高贵而圣洁的光芒,眩目得让人不敢直视。


  对面的程宗扬看上去就狼狈多了,他的替换衣物还没送来,宫里各色女装应有尽有,除此之外,就是内侍穿的太监服。至于男装,数量倒也不少,足够一个人穿好几辈子的,可惜全是刘骜一个人的,就算他不忌讳死人,也不敢乱穿天子的服饰。因此仍穿着当日入宫时的衣物,虽然清理过,但连日血战,衣上的斑斑血迹却是擦洗不净,头发、胡须也乱糟糟的。


  “把光灭了。”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看着晃眼。”


  剑玉姬浅浅一笑,身上散发的圣光渐渐收敛,显露出眉眼的细节,容貌更加清晰,反而别有一番惊心动魄的美态。


  剑玉姬似乎没有看到他的狼狈,从容道:“魔尊之事,不知公子考虑得如何了?”


  程宗扬反问道:“紫丫头列入门墙的事呢?”


  “魔尊回归,第一个便请紫姑娘参拜。”


  程宗扬道:“你就那么肯定我能找到魔尊?”


  “不瞒公子。武穆王别出机杼,世间能猜出他的心思的,公子之外,不作第二人想。”剑玉姬淡淡道:“否则,妾身岂会将玉牌拱手相让?”


  看来鸟人留下的遗物,让他们吃了不少苦头,那边朱老头和紫丫头又步步紧逼,无奈之下,他们只好把这个烫手的山芋给扔出来。


  “魔尊对你们就那么重要?”


  “重要。”剑玉姬神情间透出一丝决然,“超过一切的重要。”


  看到程宗扬眼珠转动,剑玉姬道:“还请公子不要动什么心思——魔尊若有差池,倒霉的可不只是我们巫宗。”


  看到剑玉姬对魔尊难得一见的上心,程宗扬真有心拿魔尊做文章,但此言一出,便熄了这份心思。魔尊对剑玉姬来说是超过一切的重要,对朱老头和小紫也同样如此。用一堆手雷把魔尊炸成渣的念头,还是不要有了。


  “你们安排人手吧。半个时辰之后,我带你们去。”


  “何必急在一时?”


  程宗扬奇道:“着急的不是你们吗?刚才你不还在说,魔尊是超过一切的重要?”


  “正因为魔尊太过要紧,才不能有丝毫疏漏。”剑玉姬柔声道:“不知公子多久未曾合眼了?”


  有多久了?程宗扬自己心里都有些恍惚。他原本准备休息一番再去秘境,只不过想到赵氏姊妹与那些对汉室恨之入骨的兽蛮人同在一处,他心里就禁不住发毛——还不如让剑玉姬那帮货待在里面,好歹是文明人不是?


  至于剑玉姬言语间流露的关切,千万不要自作多情,她关心的对象并不是自己,而是魔尊,她只是希望自己这个工具能保养好,避免因为疲惫而对魔尊造成损害。


  “公子身负众望,还请善自珍重。至于敝宗,已经等了十余年,也不在乎一两日。”剑玉姬起身道:“明日此时,妾身来请公子。”


  剑玉姬说着,取出一只系着五彩绶带的革囊,轻轻放在案上,推到程宗扬面前。接着站起身来,往外走了两步,到第三步时,那个优雅的身影像幻影一样微微一荡,消失不见,只在空气中留下一丝微不可见的涟漪。


  革囊系带已经松开,里面是一方皇后印玺。


    ***       ***       ***       ***


  阮香凝又一次昏迷过去,她所受的箭伤极重,宫里的太医看过,说至少要休养三个月,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伤到骨骼。


  刘欣那小娃娃居然没哭,大出程宗扬的意料。方才那名兽蛮武士狰狞可怖的模样,足以让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做噩梦,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却显得颇为镇定,让程宗扬不由刮目相看。他本来犹豫着要不要把随定陶王入京的宫人送来照料,看到刘欣对阮香凝依恋的样子,干脆放弃。


  回到偏殿,小贱狗脑袋上插着一根黑色的羽毛,像颗鱼雷一样在殿中横冲直撞,被程宗扬上前一脚踢飞。


  殿内摆着一张宽大的御榻,长宽都有丈许。小紫慵懒地斜依在锦垫上,肘下枕着一只铁箱,另一只手贴在吕雉眉心,见程宗扬进来,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吕雉跪坐在榻旁,她眉心处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紫色气息,手指紧紧捏着衣角,玉容露出痛楚的神情。


  云丹琉躺在榻上,她属于闻战则喜的战争狂人,搏杀时龙精虎猛,刚一打完整个人就松懈下来,这会儿抱着一只软枕,睡得正熟。


  小紫松开手指,顺势一拂,封了吕雉耳侧数处穴道。


  “做什么呢?”


  “从仇傻瓜那里敲了一篇搜神诀。人家拿来玩玩。”


  “搜神?能搜她的神魂?知道她脑子里想什么?”程宗扬道:“你还用学这个?不管谁落到你手里,不都是让圆就圆,让扁就扁吗?”


  “没有那么神啦,都是些支离破碎的东西。”小紫道:“你们谈完了?”


  “她们想要魔尊。”


  “那就给她们好了。”


  程宗扬奇道:“你难道不想把魔尊夺过来吗?”


  “一块破石头,我才不要。”小紫一边说,一边看着他的眼睛。


  “怎么了?”程宗扬在脸上摸了摸。


  小紫翘起唇角,笑吟吟道:“我帮你刮胡子好不好?”


  程宗扬摸了摸下巴,“小心一点啊。要是刮破,我可要揍你屁股。”


  小紫笑道:“放心好了。”


  小紫扶着他在榻上躺好,然后抽出一条丝巾,垫在他颌下。


  身体在榻上躺平,完全放松下来,程宗扬不由舒服地呼了口气,只觉浑身的关节都传来一丝困意。


  似乎感受到身旁传来的热量,云丹琉松开软枕,抱住他一条手臂,一条雪白的大长腿也伸过来,搭在他身上,整个人往他怀里钻了钻。随着她的呼吸,丰挺的双乳像波浪一般一起一伏,带着一丝缠绵的韵律。


  程宗扬早已疲惫不堪,这会儿看到云丹琉在旁边睡得香甜,不禁倦意袭来,重重打了一个呵欠。


  小紫道:“别动。”


  程宗扬握住住小紫一只手,闭上眼睛。


  小紫取出一柄小小的银刀,温凉如玉的纤指按在他下巴上,轻柔地移动着。


  银刀还没落下,程宗扬就发出鼾声,沉沉睡去。


  小紫停下银刀,微微倾着身,仔细看着他,璀璨如星的双眸中流露出一丝忧虑。


    她轻轻抚摸着他的下巴,小声道:“大笨瓜……”


    程宗扬已经许久没有品尝过这种左拥右抱的踏实和满足感,在两女香暖的怀中,他紧绷的心弦彻底放松下来。


    睡梦中,自己仿佛化身洪荒怪兽,一呼一吸间,体型不断膨胀,最后变得硕大无朋,就像无边无际的星云,弥漫在宇宙中,一张口就能吞下星河。


    从月亮到太阳,从银河系到仙女系,自己漫无止境地吞噬下去,越吞越多。每次吞噬,都让自己更加庞大一分。


  那些星河在自己腹中旋转着,随着身体的膨胀,彼此间引力越来越弱,斥力越来越强,星光也变得越来越稀薄,直到膨胀至极限,再也无法维系。那些被吞噬的星河瞬间分崩离析,星星点点的光芒飞速远离,最后逐一消失在黑暗而冰冷的宇宙中。


  程宗扬猛然惊醒过来,一手按住腹部。丹田内的气轮运转还算平稳,但似乎比平常慢了一点点。自己吸收的死气早已超出了目前的境界,突破却遥遥无期。他有些担心,过量的真气不会引起丹田的崩溃吧?毕竟通常突破境界最大困难在于真元积累不够,像自己这样积累过多的,可以说绝无仅有,连个可以参考的对象都没有。


  身边的被衾已经空了,云丹琉和小紫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枕头上留着一根长长的发丝。程宗扬侧身捡起发丝,闻着枕上残留的体香,一时间只觉浑身发懒,只想就这么倒头睡去,睡他个天荒地老。


  可惜事与愿违,他还没来得及伸个懒腰,外面便传来一阵哭嚎声。


  程宗扬跳了起来,“怎么了?”


  罂粟女守在外面,“是天子移灵,吵醒了主子。”


  “移灵?”刚醒来的程宗扬有些发怔,“要出殡吗?”


  “过几日才好出殡。”罂粟女一边说,一边卷起帘子,“外面的人商量,先把天子灵柩移往帝陵,好给新天子腾出地方来办登基大典,然后再择日下葬。”


  移灵可是大事。程宗扬一边披上衣物,一边责怪道:“怎么不叫醒我?”


  “紫妈妈吩咐的,让主子多睡一会儿。”


  程宗扬打眼一看,外面已经是薄暮时分,“我睡了一天?”


  “不到四个时辰。”


  程宗扬理了理衣冠,走出长秋宫。只见御道两旁跪满了幸存的宫人、内侍,正遍身缟素,伏地嚎啕大哭。这倒不是装的,实在是连日来担惊受怕,几乎每个人都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有的还不止转了一圈——给吓的。


  劫后余生,众人惊悸未消,哭得分外真切。只是有多少是为自己,有多少是为天子,那就两说了。


  小紫等人都在宫门处,却没有看到定陶王刘欣。


  哭声蓦然一响,每个人都放大悲声,一时间哀声动地。接着便看到一群披着麻衣的送葬者往宫门处行来。天子的棺椁不用车马,全靠人力扛抬。只见乌压压一片人头簇拥在榇棺周围,为天子扶灵。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众诸侯。清河王刘蒜程宗扬已经久闻其名,此时一见,果然颇具儒雅之气,举手投足都有着仁人君子的风范,使人如沐春风,不由自主就心生好感。


  再往后,是群臣之首的霍子孟。他满面戚容,双目红肿,步履蹒跚,至少看上去像是悲戚到了极点。


  程宗扬心下暗赞,这种老戏骨,演技精湛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果然是自己比不了的。


  董卓那一箭丝毫没有留手,金蜜镝身负重伤,战后便陷入昏迷。否则以他的禀性,此时就算走不动路,也会让人把他抬来。


  跟在灵柩后面的是刘骜的一众妃嫔,一群女子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


  有资格扶灵的并不多,再往后,才是送葬的大头:朝廷中的文武百官。送葬的人群中居然还有秦桧,他官职虽然微末,却是极少数一开始就坚定站在长秋宫一方的“纯”臣,忠贞不二,往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这种露脸的场面,当然有他一席之地。


  再后面,是两张空辇。按照宫中的说法,太后与皇后先后抱病,无法亲临送葬,继嗣的定陶王年纪太小,又受到“惊吓”,只在宫门处拜送。


  等灵柩离宫门还有半里,唐衡和徐璜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扶着定陶王刘欣出来,后面的阮香凝则被齐羽仙扶着。


  刘欣换了一身小小的丧服,一手拿着哭丧棒,按照唐衡和徐璜的指点,在香案后叩拜行礼。只是他另一只手,始终扯着阮香凝的衣角。


  程宗扬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两天之前,阮香凝对刘欣来说还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可此时说阮香凝是定陶王的乳母,根本不会有任何人怀疑。真不知道是阮香凝富于亲和力,还是她的瞑寂术对小孩子特别有效,抑或是这小娃娃失去朝夕相伴的盛姬之后,把所有的依赖都放在了阮香凝身上。


  但最让程宗扬难以理解的,还是移灵的时机——哪里有夜间移灵的?刘骜再怎么说也是天子,关乎朝廷的脸面,死得再不光彩,也必须风光大葬。


  王蕙慢条斯理地解释道:“这是太后的意思,也是霍大将军的意思。洛都屡生变故,索性把诸侯、重臣全聚在一处。至少在定陶王正式登基之前,不让他们留在洛都,一来免得再出乱子,二来也免得他们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程宗扬心下了然,这些诸侯各有卫队,加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洛都血战多日,兵力空虚,只剩下一支完整的胡骑军,未必能镇得住场子。不如把他们送到城外,把可能的威胁降到最低。连夜移灵的仓皇之举,透着众人的心虚,但心虚就心虚吧,洛都实在经不起再乱了。至于刘骜的身后事是不是丢脸——死人的脸面又能值几个钱?


  夜色渐临,天子的灵柩在众臣簇拥下渐行渐远,动地的哀声也随之远去,身后的宫禁仿佛被人遗忘,一下子人去楼空,变得冷清之极。


  徐璜等人撤去香案,送定陶王回去休息,又派人清理宫室,准备登基大典的事宜,忙得脚不沾地。人群一散开,程宗扬赫然发现,连那些期门都被打发到他处,整个长秋宫竟然只剩下自己一帮人马,敖润、冯源、郑宾、刘诏……一个外人都没有。


  “高智商呢?”


  小紫笑道:“找他的小胡姬去了。”


  “这个小兔崽子……”


  程宗扬往四周看了一圈,“云丫头呢?”


  “云姊姊也有一家人要照料呢。”


  云苍峰此前赶往舞都,筹措资金,准备借着算缗令造成的波动大展拳脚,谁也没想到天子会突然驾崩,洛都之乱瞬间爆发。


  云家还有大批掌柜留在城郊的别院中,也不知道是否被战乱波及。云丹琉作为云家在洛都唯一的主事者,眼下战乱平定,当然要赶回去照应。


  “别的人呢?”


  “班超在西邸主持军务。卢五爷和王孟在北邙,还没有回来。秦会之给天子送葬,吴长伯在永安宫,守着湖水。程郑在安排粮秣,还要和赵墨轩一起,跟城里的商贾打交道……”小紫掰着指头一一数过,最后道:“大家都在忙着呢。”


  程宗扬摸着光溜溜的下巴道:“这么说,就剩我一个闲人了?”


  小紫笑道:“错啦,只有我一个闲人。程头儿还要去审案呢。”


  “审案?”程宗扬一头雾水,“审什么案?”


  “造反的大案啊。”小紫娇声道:“罂奴,请老爷升堂了。”


第六章 珠胎暗结


  长秋宫一处大殿内,两只高大的铜熏炉烧得正旺。外面滴水成冰,殿内却是温暖如春。


  程宗扬双手抚膝,端坐榻上,望着下方的“差役”,不禁又是纳闷,又是好笑,“你们这玩的是哪一出?”


  坐榻前方两名“差役”不是旁人,正是惊理与何漪涟。她们穿着皂衣,手边摆着五色大棒,唇上还贴了两撇小胡子,打扮得就像两个娇俏的隶徒。


  旁边摆着一张书案,一名“师爷”坐在案后,却是威远镖局总镖头的夫人阮香琳。而卓云君这位太乙真宗教御,则脱去道袍,换了青衫,扮成一名给师爷打下手的书吏。


  最让程宗扬惊讶的是,这里面还有一张熟面孔,那厮下巴光溜溜的,一脸桀骜不驯的傲气,居然是中行说!


  他狐疑地看了小紫一眼。这死太监以往仗着身为天子的亲信,没少找自己的茬,眼下刘骜死得不能再死,自己大获全胜,没顺手砍了他就是好的,居然还敢往前凑?再看那厮的嘴脸,都到这份儿上了,还一点都没有当孙子的觉悟,照样一脸傲气。


  中行说腰间一边别着竹尺,一边带着拶子,手中还提着一面铜锣。他“咣”的敲了一声锣,尖声道:“带人犯!”


  惊理与何漪涟同声道:“威武……”话音未落就笑成一团。


  “闭嘴!”中行说喝斥道:“审案呢!严肃点!”


  两女赶紧收起嘻笑。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太监本来都伤得快死了,不知他吃了什么仙丹,短短两天时间就又活蹦乱跳。也就是一两天,她们已经充分了见识一个没有眼力价的死太监能有多惹人烦,这货不但粗暴跋扈,嚣张放肆,啰嗦嘴碎,还他妈的特好管闲事,所作所为简直是罄竹难书。


  廊外铁链声响,罂粟女当先入内,她手中拖着一条铁链,后面一名妇人脖颈被铁链系住,像母狗一样四肢伏地,跟在她后面爬进殿内。随着身体的爬行,那妇人纤软的腰臀像蛇一样扭动着,柔若无骨,媚态横生。体态妖娆,容貌艳丽,正是襄城君孙寿。


  她扬着头,蛾眉微微颦紧,脸上的表情似泣非泣,似笑非笑,羞中带怨,忧中含喜,各种神态真真假假混杂在一起,将狐媚二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孙犯!”中行说尖声喝道:“襄邑侯吕冀阴谋弑君,罪在不赦!你身为吕逆正妻,可知罪!”


  “启禀老爷,”孙寿对着榻上的主人,娇滴滴道:“吕逆谋逆之事,犯妇全然不知,还请老爷开恩,饶恕犯妇。”


  孙寿做作了姿态,娇呻声柔媚入骨。程宗扬看着有趣,一手摸着下巴,饶有兴致地说道:“饶了你吗?”


  “谋逆大罪,按律要夷三族。”扮成“师爷”的阮香琳说道:“无分主从,一律斩首。”


  “阮师爷,”孙寿泫然欲滴地道:“昨晚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阮香琳怔了一下,“昨晚怎么了?”


  “昨晚阮师爷找到奴家,说只要奴家乖乖听话,让师爷快活一番,就有法子免去奴家的死罪。奴家听了师爷的话,应许了下来。昨晚奴家趴在草垫子上,撅着屁股让师爷弄了半宿,阮师爷,你难道都忘了吗?”


  阮香琳俏脸一红,“昨晚又不是我一个。”


  “奴家被蒙住眼睛,除了师爷,不知道旁人还有谁。”


  “啪!”中行说举起竹尺,毫不客气地往孙寿脸上抽了一记,“你身为襄邑侯正妻,堂堂襄城君,竟这般不知羞耻!还要不要脸面了?”


  孙寿白晰的脸颊顿时红了一道印子,她脸上媚意丝毫未改,吃吃轻笑着像是撒娇一样说道:“入狱成了犯妇,不管哪位狱卒都是大爷,什么身份啊,地位啊都是假的,只有身子是真的。渴了要水,饿了要食,冷了要衣,可能拿来换衣食的,也只有这具身子。要说脸面,牢狱里头,贱奴这只白嫩嫩的屁股才是脸面。若不是贱奴的屁股能给诸位大爷寻乐子,说不定早就饿死了。”


  程宗扬失笑道:“这些话都是哪儿来的?”


  小紫笑道:“她们问了北寺狱和诏狱的人,又添油加醋,编出来的。”


  阮香琳生气地说道:“昨晚我们可不是这么说的——明明都说好的,威逼勒索的是卓奴。”


  阮香琳担着一个妾的名份,结果被那些奴婢有意无意地抱起团来针对,如今连一个罪奴都压制不住,不禁心下恼怒。


  “可能是这贱奴记错了吧。奶奶别生气。”何漪涟笑着岔开话题,“孙犯,你说你下边的脸面生得标致,还不露出来,让老爷看看是真是假。”


  孙寿双手伸进衣内,妖媚地褪去下裳,伏在地上,转过身子,将那只白腻如脂,欺霜赛雪的粉臀高高翘起,对着主人。


  众女笑道:“这脸长得好生标致。”


  听到众女的调笑,孙寿愈发卖力,她双手抱着屁股,一边妖娆地扭动着,一边将白生生的臀肉掰开,露出中间仿佛涂过胭脂一般,红艳欲滴的肛洞和蜜穴,在众人面前扭腰摆臀,淫态横生。


  小紫笑吟吟道:“我问你,吕冀的脱阳散是哪里来的?”


  眼前雪滑的美臀一颤,臀缝间那只娇嫩的肉孔猛地收紧,打了个哆嗦。


  程宗扬微微挺直身体。洛都之变的缘起正是天子驾崩,可刘骜的死因至今仍然是个谜。各方势力在洛都打成一锅粥,却没有一个人关心天子为何暴毙,程宗扬也是此时才听到脱阳散。


  孙寿颤声道:“奴婢不是有意欺瞒主子……”


  卓云君嗤笑道:“傻瓜,你如今在紫妈妈身边伺候,生死都在紫妈妈一念之间,即便天子因你而死,只要妈妈高兴,就能护得你周全,用得着怕成这样吗?话说回来,你若还怀有二心,就是天王老子也护不住你。”


  “奴婢知道了。”孙寿道:“那脱阳散是贱奴闲来无事,照一张古方炮制的。原本只当是助兴的药物,用过才知道会死人。贱奴不敢再用,剩的一些,都被襄邑侯拿走。奴婢也不知道他会用在天子身上。求主子明鉴,奴婢对他们弑君的事,真的是毫不知情。”


  中行说两眼血红,嘶声道:“是谁下的药?”


  “奴婢真不知道。”


  卓云君咳了一声,“带证人。”


  一名戴着貂蝉冠的内侍被带进殿内。一进门,他就一头扑到地上,一边玩命的磕头,一边一迭声地说道:“小的罪该万死!求主子饶小的一条狗命,好给主子当牛做马,伺候……哎哟!”


  中行说抡起竹尺抽在他脸上,“就你屁话多!”


  卓云君道:“张恽,是谁给天子下的药?”


  张恽捂着脸道:“是襄邑……逆贼吕冀!都是他!那个狗贼丧心病狂,指使昭阳宫的内侍下药,毒害天子!”


  “吕冀为何要毒害天子?”


  “是天子亲政,触了吕逆的忌讳。还有……还有……”


  “说!”


  “还有昭阳宫的赵昭仪。吕逆那厮,活脱脱就是个色中恶虎,天生淫魔啊,他自从见过赵昭仪,就心怀鬼胎。毒杀天子当晚,便在昭阳宫强暴了赵昭仪,色胆包天,罪该万死!”


  程宗扬眼角跳了一下,“你们伪造赵昭仪自尽的假像——把人藏哪里了?”


  “吕逆假造赵昭仪自尽,其实打算把人带回侯府,长久奸宿。昭仪被他喂了药,昏迷不醒,不久就被襄邑侯府的人运走。再后来,小的就不知道了。”


  程宗扬不禁心下佩服,这吕冀真是好胆量,强暴了天子的嫔妃还不够,居然还收入府中,打算长期霸占,真是不怕死啊。不过话又说来,如果赢的是吕氏,别说一个昭仪,就是皇后赵飞燕,也只能被他拿在手中任由摆布。


  对于刘骜之死,程宗扬基本上是一种旁观漠视的态度。刘骜死得虽冤,但也算自寻死路。但对于这位赵昭仪,他就不能坐视不理了。毕竟友通期是自己送入宫中的,自己是有责任保护她的周全。


  “她人呢?找到了吗?”


  “在襄邑侯府的密室找到了。”惊理道:“她被人下了六识禁绝丹,假死的时间过久,如今还没有醒。”


  六天还没有醒?程宗扬道:“六识禁绝丹不是能自行化解吗?”


  “六识禁绝丹分别禁绝六识,一次服用一种,对人并无大碍。但她被人喂下至少三种以上,剂量又大,必须要有解药才能解开。我们找到她时,她已经假死数日,再拖延下去,只怕……”


  “会死吗?”


  “倒不会死,只是禁绝的六识怕是不能再恢复。”


  程宗扬心下一沉,禁绝的六识不能再恢复,意味着友通期即便活着,余生都将目不能识,耳不能闻,口不能言——那不就成植物人了吗?对一个花季女子来说,这简直比死还难受。


  “吕冀既然把人带走,应该已经备好解药。解药呢?”


  诸女的目光都落在张恽身上。张恽哭丧着脸道:“也许……大概……或者,可能……会不会……掉哪儿了?这兵荒马乱的……”


  小紫笑道:“请光明观堂的女神医上来吧。”


  义姁冷着脸被带进殿内。


  程宗扬狐疑地看着她,难道她能解开六识禁绝丹?说实话,程宗扬对义姁自称的光明观堂身份还有些怀疑。自己接触过的光明观堂门人,无论小香瓜、潘姊儿,还是师师,不管聪明还是笨拙,都有种超脱凡尘的气质。可这个义姁给自己的感觉……她在自己面前的冷傲态度之下,似乎总有一丝隐藏很好的市侩。并不是说市侩不好,毕竟自己也是个市侩之徒,但光明观堂能教出小香瓜那种弟子,义姁表现的附炎趋势,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义姁扫了下身赤裸的襄邑侯夫人一眼,然后看向小紫,她与这个少女接触时间极短,但从旁人恭顺到谄媚的态度中,就能看出这位紫姑娘的不凡。但她并不担心,因为自己有足够的底牌——比六识禁绝丹的解药更重要。


  义姁满怀信心等着那个少女开口,然后就听她问道:“那个脱阳散的方子,是你给孙寿的吗?”


  义姁眼中透过一丝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孙寿,然后道:“是。”


  “为什么?”


  义姁以为是孙寿透出的口风。有道是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堂堂汉国封君,襄邑侯夫人,落到眼下这步田地,还不忘拖自己下水,义姁也不准备再给她留什么体面,毫不掩饰地说道:“襄城君背地里招揽面首,多有不如意之处,因此想寻一个床笫间壮阳寻欢的方子。是我学医不精,误用了一张古方。出事之后,我就让她毁了方子,免得再害人性命。”


  “真奇怪,吕冀手里为什么会有六识禁绝丹呢?”小紫一边说,一边大有深意地看着义姁。


  这少女没有追问脱阳散,反而又转回六识禁绝丹上,思路如此跳脱,倒把义姁原本准备好的腹稿搅得七零八落。义姁心头一阵发紧,孙寿毕竟是吕冀之妻,而且众所周知,吕冀有惧内的毛病,天知道他透露了多少消息,比如六识禁绝丹的来历。


  义姁迟疑了一下,“那些六识禁绝丹是我闲暇时炼制的。”


  “果然好厉害呢。”小紫笑道:“你做一个我看看。”


  义姁抿紧嘴巴,过会儿道:“这里没有材料。”


  “有材料你就能做出来吗?”


  义姁硬着头皮道:“能。”


  小紫勾了勾手指,雪雪立刻跑过来,吐出一堆药瓶。


  “这是六识禁绝丹的材料,你来做吧。”


  义姁勉强道:“没有丹炉。”


  小紫抬手一拂,“你连六识禁绝丹用哪些材料都不认得,还能炼出六识禁绝丹来吗?”


  义姁目光游移不定,她方才情急之下,一时口不择言,此时已经后悔不迭。


  忽然间手上一紧,却是中行说那个前任天子的心腹太监拿出拶子,套在她指间,接着一脚踹在她膝弯。


  义姁修为被制,没有丝毫抵抗之力,被他一脚踹倒在地,双手举过头顶,紧接着发出一声凌痛的惨叫。


  中行说与义姁作为南北二宫主人的心腹,彼此间早就势同水火,有这个机会落井下石,绝不肯错过。他扯住拶子两端的系绳一收,竹制的拶子发出细微的破碎声,几乎将义姁的指骨生生夹断。


  “是庞白鹄!”义姁凄声叫道:“广源行的商人一直在巴结吕冀,吕冀说要一种让人假死的药物,庞白鹄就送了几颗六识禁绝丹,放在我处。”


  中行说一点都没有作为外人的觉悟,冲卓云君道:“都记下来!”好像他才是管事的一样。


  卓云君摇了摇笔,“你明知道庞白鹄死在乱军之中,才这么说的吧?”


  中行说被她点醒,狞声道:“好个贱婢!到了这时候还不老实!”说着又要用力。


  “等等!”程宗扬喝止他,问道:“庞白鹄送了六识禁绝丹,解药呢?”


  十指连心,义姁痛得额头渗出一层细汗,颤声道:“没有解药。”


  “没有?”


  义姁忍痛道:“庞白鹄他们给襄邑侯讲行商时的奇闻异事,提到有人对付仇家,把仇家的妻女禁绝六识,做成活的器物。襄邑侯动了心思,向他索要,打算用在赵昭仪身上。”


  “活的器物?”小紫道:“把赵昭仪做成活死人吗?”


  “是。”


  “这么说,你们明知道她用过六识禁绝丹会变成活死人?”


  “是。”


  “故意不备解药?”


  “是。”


  小紫道:“你和广源行有什么关系?”


  义姁呼吸一窒。


  小紫也不催问,只把雪雪抱在怀中,抚摸着它柔软的皮毛。


  阮香琳咳了一声,开口道:“带胡犯。”


  耳畔银铃声响,胡情和孙寿一样,四肢着地爬进殿内,区别在于孙寿还穿着衣物,她却是从头到脚一丝不挂。胡情在吕雉身边的时候,只是个相貌普通的寻常妇人,此时露出狐族本色,却是妖媚异常。她肌肤白如牛乳,腰臀曲线完美得惊人,胸前两只的乳球又白又大,沉甸甸摇晃着,殷红的乳头被银环穿透,挂着一对银铃。


  她一直爬到小紫身前,然后抬起媚艳的玉脸,用红唇亲吻女主人的脚底,神态恭顺无比。


  小紫一边用白玉般的脚趾逗弄她的唇舌,一边道:“光明观堂的弟子,为何会入宫,成了太后的心腹?”


  “回主子,”胡情翘着舌尖,娇喘细细地说道:“吕雉早年间曾与燕姣然结识。义姁持燕姣然的手书来访,又有些医术,吕雉就留她在宫里。奴婢后来才发现,她与晴州那些商人暗中来往。”


  义姁辩解道:“我下山途中,曾给人治病。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人是广源行一名执事。广源行听说我被太后留下,就想通过我,与吕冀结交。这些事我都已经一一禀明太后,并没有暗中交往。”


  “你入光明观堂之前呢?”胡情毫不客气地揭穿她,“如果我没猜错,当初送你去光明观堂的人,就是广源行那位庞执事吧。”


  此言一出,义姁终于为之色变。


  程宗扬这会儿总算听明白了,义姁很可能幼时被广源行收养,或者干脆就是被广源行买走的。当年光明观堂迫于岳鹏举的压力,答应为她培养两名绝色,不知为何会挑到了义姁。不过与另一个被挑中的乐明珠不同,义姁没有进入内门,而是和李师师一样,被列为外门弟子。


  时过境迁,岳帅消失,当年的承诺自然作废。义姁也已成年,按照光明观堂的惯例下山行医,入世修行。靠着医术和燕姣然的手书,义姁顺理成章地留在永安宫,成为太后的心腹,结果又与广源行的人拉上关系。


  导致天子暴毙的药物居然出自光明观堂弟子之手,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个消息传扬出去,对一向看中名声的光明观堂都是重大打击。自己能不能以此为借口,把小香瓜勒索过来呢?


  程宗扬正想得入神,忽然听到殿中众女齐声呼道:“威武!”


  他回过神来,才发现阮香琳那位师爷认为义姁不老实,发话要打她板子。程宗扬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义姁言语不尽不实,是该好好打一顿。


  中行说也嫌拶子不过瘾,捋起袖子喝道:“往死里打!棒子给我!”说着伸手就去夺惊理的赤色大棒。


  惊理不乐意了,“干嘛抢我的?”


  “我替你打,你还不乐意?缺心眼儿吧!”中行说从旁边的五色棒中抄起一根,对义姁喝道:“敢害天子!反了你了!”


  “等等!”义姁叫道:“你们打死我,谁来救治赵昭仪?”


  阮香琳道:“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义姁心一横,扬脸道:“有件事忘了告诉诸位——赵昭仪已然有孕在身,她若有个三长两短,便是一尸两命!”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怔住。


  过了一会儿,阮香琳道:“打啊!怎么不打了?”


  中行说拖起大棒,像条忠犬一样护在义姁身前,“谁敢打!来啊!从我身上踩过去啊!”


  程宗扬一手抚着额头,同样被这个消息震得不轻。刘骜后宫那么多妃嫔,多少年连个鹌鹑蛋都没生下来,友通期才入宫几天,居然就有孕了?偏偏还是在刘骜死后才爆出消息,简直是个黑色笑话。程宗扬不禁想起当日的市井传言,友通期克父克母克兄克弟——这边有孕,立马就克死丈夫,还真是一点都不耽误。


  程宗扬拍案道:“这件事谁都不准往外说!”


  张恽“啪”的给了自己一记耳光,“小的什么都没听到!”他这会儿怕得要死,已经“畏罪自杀”的赵昭仪不但没死,而且还怀了天子的骨血,这个消息传扬出去,立刻就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按照他的经验,只下封口令哪儿够呢?灭口才是常理。灭旁人的口,这位主子可能还得算一下值不值当,像自己这种毫无价值的人渣,根本就没有活命的理由。


  张恽猜得没错,程宗扬正阴沉着脸看着他,犹豫着要不要把他处死算了。


  最后他还是长吸了一口气,收起杀心。这些天来,洛都死得人已经够多了。张恽先是跟随吕氏,吕氏失势,又投到刘建门下,这样一个双重叛逆,丧了两次家的丧家犬,可以说是举世皆敌,出了这座殿门,就是死路一条。杀他容易,可无非是徒增杀孽。


  “六识禁绝丹你能解开吗?”


  义姁像捞到救命稻草一样说道:“能!”


  程宗扬看了义姁一会儿,然后道:“你的解毒丸还吃着的吧?”


  义姁脸色有些发青。


  “我不管你隐瞒了什么,也不在乎。”他挥了挥手,“你去照料赵昭仪吧。她若醒不过来,你也不用活了。对了,她已经死过一次,以后不要再称昭仪。改名友通期,称期夫人。”


  “是。”众人齐声应下。


  唯独中行说道:“为什么不叫友夫人?还有,为什么要改名?你瞧你编的这名字,有点女人味吗?再说了,圣上有子,乃是天下之大幸!应该立即禀告皇后殿下,立赵昭仪肚里的孩子为天子!”


  程宗扬恨不得踹他一脚,“你是猪脑子?你怎么解释她是怎么活过来的?把真相揭出来,让天子再丢一遍脸?退一万步说,其他事全都摆平了,你就能确定她怀的是男孩?万一是位公主呢?”程宗扬冷笑道:“说得再诛心一些,当上天子,就真比一个市井百姓快活?立一个未出生的胎儿为帝,你是为天子的骨血着想,还是为了你自己的荣华富贵着想呢?”


  中行说脸涨得通红,梗着肚子还要再争论,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你如果闭嘴,我就允许你跟着一同去照料期夫人。不然,就算她顺利生下子嗣,我也有办法让你一辈子都见不到天子仅存的骨血。”


  中行说脖子梗了半天,终于愤愤闭紧嘴巴。


第七章 光阴消摩


  中行说与义姁一同离开,剩下殿中诸人神情各异。


  对于友通期有了天子骨血之事,阮香琳和卓云君并不怎么在意,她们一个身在宋国,一个身份超脱,汉国天子对她们而言,只是个陌生人;惊理与何漪涟流露出几分意动,毕竟那是汉国天子唯一的骨血,身份非同凡响;罂粟女在昭阳宫与友通期相处多时,相比之下,对她的安危最为关切;张恽则趴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程宗扬都怀疑他会不会把自己给憋死。


  至于孙寿和胡情,这会儿正挤在紫丫头面前,争相献媚。这对狐族的姑侄女刚换了主人,便俯首贴耳,仿佛一对哈巴狗一样,乖巧恭顺。程宗扬有些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狐族的侍婢了。


  程宗扬视线从殿中扫过,最后落在小紫脸上。显然死丫头也没想到友通期会有孕在身。这个孩子注定是不能曝光的,只希望他的小命能硬一点,至少别被他亲妈给克了。


  小紫道:“审到哪里了?”


  卓云君道:“审到广源行的行止了。”


  “继续吧。”


  卓云君娇声道:“带人犯。”


  看到带上来的人犯,众女都露出暧昧的笑容。这次带上来的是一张新面孔:刘建的太子妃,当过短短数日伪皇后,黑魔海的御姬奴成光。


  成光像是刚刚妆扮过,玉颊脂粉犹新。她和孙寿、胡情一样,被牵着爬到座榻前。


  小紫朝张恽抬了抬下巴,“中行说不在,你来审好了。”


  张恽一张青黄脸立刻放出光来,他往前爬了两步,狠狠磕了个头,尖着嗓子道:“奴才遵旨!”


  “审仔细些,”小紫看了程宗扬一眼,笑道:“好让老爷开心。”


  “小的明白!”


  张恽爬起来,捡起中行说丢下的竹尺,在手里拍了拍,厉声道:“犯妇,你可知罪吗?”


  成光道:“奴婢知罪。”她哀声乞求道:“紫姑娘,念在同门的份上,还请饶奴婢一命。”


  张恽举着竹尺的手本来已经扬了起来,听到这话不由停在半空。这位居然是自家新主人的同门?


  小紫笑道:“你都已经叛出巫宗啦,我还没有正式列入门墙——哪里是什么同门呢?”


  对啊!张恽挥起竹尺朝成光身上抽了一记,用不男不女的声音叫道:“说!你是怎么与广源行勾搭上的?”


  成光痛得颦起眉,看了看胡情,又看了看孙寿。


  小紫侧了侧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左边这个,被我收了一魂一魄。右边这个,除了献出魂魄,还自愿献身为奴。太子妃,你选哪一个呢?”


  成光脸色数变,半晌没有开口。


  张恽又往她身上抽了一记,“贱蹄子!主人收你当奴婢,那是多大的恩典?昂?你居然还不赶紧谢恩?”


  胡情娇声道:“太子妃自矜身份,不愿与我们这些下人为伍也是有的。”


  孙寿道:“一个封国被废的太子妃,有什么身份?再说了,她以前干的腌臜事还少吗?”


  胡情和孙寿都是离汉国权力中枢最近的人,对成光的事迹早有耳闻,一通冷嘲热讽,提及了她在江都国时干的勾当。


  成光到底还要些脸面,生怕她们把自己的老底都揭出来,连忙道:“奴婢也愿献身为奴。”


  小紫只说了三个字,“广源行。”


  成光硬着头皮道:“广源行本来一心巴结吕冀,可吕太后对晴州的商贾颇为不喜。他们便找到奴家,说是愿意出钱出力,襄助刘建,图谋大事。”


  卓云君道:“区区一个外来的商行,居然能襄助诸侯,谋夺帝位?还能让你背弃旧主?”


  “奴婢原本也不信,可广源行的人对宫里的消息极为灵通。”


  这应该是义姁的功劳了。程宗扬看着成光,脑中杂乱的线索逐渐变得清晰。和自己一样,广源行那帮商人也准备干一票大生意。天子亲政之后,朝局为之一新,他们凭借着商人特有的嗅觉,预感到汉国将有大变,早在天子颁布算缗令之前,就开始谋划。


  起初他们投靠的是吕冀,吕雉表面上不喜晴州商人,其实是与胡情一样,对大肆猎杀狐族的广源行极为忌惮。广源行碰壁之后,一边转头与剑玉姬合谋,资助刘建篡位,一边又暗中挖巫宗的墙角,打算甩开剑玉姬单干。


  假如自己没有出现,广源行扮演的角色很可能就是现在的自己。比如他们对洛帮的控制,对胡骑军的争夺,在洛都商贾之间的影响力,在两宫布置的触角、暗线,甚至在刘骜之死中扮演的角色。也就是说,如果没有自己出来搅局,赢到最后的,有八成可能是广源行。


  可惜他们和吕氏一样,都忽略了长秋宫这个无人问津的大冷门,最终两虎相争,让自己笑到了最后。算下来,自己搅局的结果,吃亏最大的是广源行,其次才是剑玉姬。


  程宗扬一直觉得洛都之乱的背后,有一只黑手若隐若现。广源行藏在幕后,即使露面也只是打酱油的小角色,直到此刻,各种零碎的线索拼在一起,他们的图谋才终于水落石出,显露无遗。从天子暴毙到董卓入京,处处都有广源行的影子。可惜行阴谋者,终究难成大事。任他们百般算计,刘建都脱不了一个“篡”字。反而被他们视若无物的赵飞燕,才是真正的法统所在。从这个角度讲,他们的失败可以说天理昭昭,一点都不冤枉。


  理清头绪,程宗扬心底一直存在的阴霾终于驱散,第一次生出局面尽在掌握的信心,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但对于广源行这个野心勃勃的商号,他不由生出几分好奇,“广源行的东家是哪位?生意做的很大嘛。”


  何漪涟道:“奴婢只知道几位执事,再上面的,就不曾知晓了。”


  “他们的后台是谁?”


  何漪涟摇头不知,胡情却道:“是晴州帛氏的帛老爷子。广源行的背后主持者,是帛老爷子的第十六孙,帛十六。那个把仇家妻女做成器具的,也是他。”


  “帛十六?”程宗扬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似乎没听过这个名字。


  “禀主子!”张恽道:“吕贼巨君曾让奴才暗中查过这个帛十六!”


  “哦?”


  “帛十六年初曾来过洛都,还与犯妇成光私下相会!”


  成光脸色顿时一白。


  张恽冷笑道:“你以为自己行事隐秘,没想到我早就盯着你了吧?你们两个在晴州会馆待了一夜,以为我不知道?”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听起来,刘建那厮的帽子好像有点绿啊。”


  众女闻言都笑了起来。


  何漪涟道:“看来这位太子妃有不少事瞒着主子,还要接着审呢。”


  程宗扬道:“你们尽管审!”


  何漪涟弯下腰,对成光道:“姐姐现在要审讯你了。若是撒谎,可是要受罚的哦。”


  成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不……不会……”


  “我问你,你们上床了吗?”


  成光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嗫嚅了半晌也没有答出来。


  “哟,还害羞呢。”罂粟女道:“把衣服脱了吧。”


  成光下意识地抱住身子,露出乞怜的目光。


  “怎么?还怕主子看到你的身子?”惊理道:“你瞧那两位,一个襄邑侯夫人,一个太后身边的红人,如今不都在主子面前光着屁股伺候吗?”


  成光小声道:“姐姐,求给小妹留点体面……”


  小紫挑了挑脚趾,“你去。”


  胡情站起身,晃着丰腴的双乳,乳尖的银铃摇晃着,赤条条走到成光面前,然后一手揪住她的秀发,一手扬起,“啪”的一声脆响,抽了她一个耳光。


  胡情这记耳光抽得极狠,成光唇角立刻淌出鲜血,整个人都似乎被打蒙了。


  胡情揪住成光的头发,迫使她扬起脸,骂道:“你这下三滥的娼妇,在主子跟前还装什么害羞?谁不知道你在江都做的勾当?你和刘建拿王府的宫人大肆淫乐,让她们在阶前受淫,甚至让她们与犬、羊交合——呸!”


  胡情往她脸上啐了一口,娇喝道:“舔干净!”


  成光被她喝斥得瑟瑟发抖,听话地张开口,用带血的舌尖将唾液舔舐干净。


  何漪涟笑道:“你和那个帛十六上床吗?”


  成光小声道:“是。”


  “我没听清哎。”


  成光只好提起声音,“贱奴跟那位帛公子上过床。”


  “你可是江都国的太子妃,怎么会跟一个商人上床?”


  “他说……只要陪他一晚,就给我二十万金铢……”


  “然后你就同意了?”


  成光点点头。


  “二十万金铢干一次,”罂粟女揶揄道:“没想到汉国最值钱的妓女,会是一位太子妃。”


  众女嘲笑声四起。


  何漪涟道:“你们谁主动的?”


  “是他。”


  “他是怎么做的?说仔细些。”


  “我答应之后,他就把我带到内室,把我推到榻上……”


  惊理对张恽道:“搬张几案来。”


  张恽赶紧跑去搬了张矮几。


  何漪涟道:“躺上去,给大伙说说,他是怎么做的?”


  成光只好躺在几上,一边宽衣解带,一边道:“他先解开我的衣带,然后扯下我的亵衣……”


  成光褪下亵裤,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腰臀。


  “等等,你只脱了一半?”


  “他说,喜欢看我穿着衣服的样子。”


  “难怪呢。”何漪涟笑道:“穿着衣物才知道你是太子妃啊。”


  惊理道:“他插进去的时候,你是什么姿势?”


  成光一脸难堪地俯下身,把雪白的屁股微微抬起。


  “啊!”她身子忽然一颤,却是胡情抓住她的臀肉,朝两边用力扒开,将她秘处绽露出来。


  只见洁白的肌肤中间,一只柔艳的蜜穴被扯得张开,隆起的玉阜像雪团一样丰腴白腻,肌肤光滑如脂,看不到丝毫毛孔的痕迹。


  惊理伸手摸了一把,失笑道:“居然是天生的白虎。”


  众女笑道:“怪不得值二十万。”


  “白虎哪里值二十万了?天生的白虎不是大凶吗?”


  “兴许有人就喜欢这种呢?”


  “难怪名字叫光呢,下边果然光溜溜的,是个光板子。”


  惊理摩挲着笑道:“光奴这光溜溜的阴户——可以叫光阴了。”


  众女闻言又笑。


  何漪莲将成光的阴唇掰得敞开,露出穴内淫艳的景致,笑道:“这可是值二十万金铢的浪穴,凑近些,让主子看仔细。”


  惊理笑道:“一寸光阴一寸金——主子摸摸,也能沾点财气呢。”


  程宗扬手一挥,“大家都来摸!人人有份!”


  “主子先来。”


  众女娇笑着把成光架到主人面前,命她分开双腿,挺起下身。程宗扬张开手掌,抓住她娇嫩的性器,毫不客气地揉捏起来。成光阴阜圆鼓鼓隆起,像面团一样绵软肥滑,手感极佳。


  程宗扬把玩一遍,然后让她自己分开秘处,并起双指,插进穴口。


  那只蜜穴又暖又紧,触手所及,尽是一片荡人心魄的软腻。手指捅入穴内,很快就顶住花心。程宗扬摸到那团韧韧的软肉,手指在滑腻的蜜腔内拨弄几下。成光身子一阵乱颤,蜜穴不由自主地收紧。


  随着手指的拨弄,穴内淫液越来越多,渐渐发出水声。


  “叽咛”的一声,程宗扬拔出手指,带出一串清亮的淫液。


  小紫笑道:“难得一位货真价实的太子妃,自愿献身为奴,你们都来吧。”


  众女手指争相伸来,插进成光体内。对于这个新来的低级奴婢,众女没有半点怜惜,成光跪在地上,亵裤脱到膝弯处,白嫩的屁股被纷至沓来的手掌推拨得不住变形。


  下体那只精致的性器被人撑得大开,那些涂着丹蔻的纤纤玉手挤进柔嫩的穴口,在她体内四处掏摸挑弄。成光身体本就敏感,加上那些女子成心让她吃些苦头,最多的时候,有四人的手指同时在她体内,那些手指像是约好了一样,同时向四个方向勾扯,成光只觉自己下体像是要被撕裂一样,蜜腔内部柔嫩的蜜肉被拉开到了极限,往外翻开,带来阵阵痛意。


  张恽殷勤地拿来烛台,举到成光臀后照亮。成光穴口被人撑开,蜜腔内部湿腻红艳的嫩肉暴露在空气中,在众人视线下毫无遮掩地绽露出来,被烛光映得纤毫毕露,甚至能看到蜜腔尽头那只柔嫩的花心正像受惊一样蠕动着,艳态横生。


  众女看准花心的位置,四根手指同时插入,从不同的方向挤住花心,其中一根手指居然捅进花心中间细嫩的肉孔,然后勾住嫩穴,往外拖动。成光只觉自己下体像是要被人翻过来一样,从未有过的强烈刺激使她几乎魂飞魄散,她双手抓住地毯,翘起的屁股不住哆嗦,被撑开的穴口翕张着,淫水直流下来,淌得满腿都是。


  在场的女子纷纷伸手,肆意把玩她的性器,莺莺燕燕的调笑声不绝于耳,连胡情和孙寿也分了杯羹。


  众女一边淫玩,一边审讯她与人通奸的细节。成光强忍着羞耻,一边撅着屁股任她们玩弄,一边将当天做的勾当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连那位帛公子的体貌也说了个仔细。


  “……他下边嵌了珠子,一共是二十八颗……”


  “哟,你还数过呢?”


  “他正面嵌的是青龙七宿,下面是白虎七宿。两边是朱雀和玄武……”


  “他和刘建那死鬼哪个更强?”


  “姓帛的强些……”


  众女吃吃笑道:“一会儿让你见识见识主子的大肉棒。”


  好不容易等众女“沾”完光阴的财气,成光下体已经一片狼籍,原本白滑如脂的玉户也被抓得红肿不堪。


  阮香琳道:“主子,妾身已经问过了,这贱奴成亲不过年余,只有过两位奸夫,后庭还未曾用过,不知主子想用哪个取乐?”


  程宗扬早已兴致勃发,这会儿靠在榻上,孙寿与胡情一边一个,正用唇舌服侍他的肉棒,闻言笑道:“掷骰子吧。”


  一只铜制的骰子被塞到成光手中,她往地上一掷,眼看骰子在地上滚动着就要落定,却又翻了一个身才停下,正露出上面一朵菊花。


  众女抚掌笑道:“太子妃,你的后庭花今晚要开了呢。”


  卓云君道:“太子妃是第一次,大伙来帮帮她。”


  众女嘻笑着将成光推到主子面前,让她背对着主人屈膝跪下,上身俯卧,趴在地上,屁股高高抬起,然后将她臀肉扒开,露出臀沟间一只小巧柔嫩的肛洞。


  孙寿和胡情扶起主人的阳具,将龟头对准肛洞。


  何漪涟吩咐道:“你自己来。要整个坐进去哦。”


  成光头皮发麻,她以前曾让宫人们与人肛交,无不是哀叫连连。有些还因为受创过重,不治身死。当时她只觉得那些宫人的哀叫声有趣,这会儿轮到自己头上,才感觉到害怕。但此时已经箭在弦上,由不得她退缩。成光只好硬起头皮,自己举着屁股,往后挺去。


  火热的龟头顶住肛洞,成光顿时浑身一颤。那只龟头又硬又大,直径远远超过她的想像,而且火热无比,只略微一触,肛洞就仿佛被烫到一样缩紧。


  胡情扯起她的头发,“啪”的又给了她一记耳光。


  成光尖叫一声,被她抽得眼冒金星,耳鸣不止,连眼泪都几乎下来了。她自知无法反抗,一边小声呜咽着,一边认命地往后坐去。


  程宗扬靠在榻上,看着眼前那只浑圆的雪臀对着阳具一点一点举起,红嫩的肛洞贴着龟头的弧线,一点一点张开,就像一朵娇嫩的鲜花,带着一丝生涩的羞态慢慢绽放。


  众女扒着成光的臀肉,笑道:“进去了,进去了!”


  那根粗大的阳具直挺挺戳到成光臀间,棒身上沾着两名狐女的口水,在灯光照耀下,泛着湿淋淋的光泽。成光臀间同样湿答答的,方才她被众女玩弄,淫水流得满臀都是,此时臀肉被众女扒得敞开,肛洞暴露,减小了进入的阻力,才能坐进去。


  成光只觉挤进臀内的龟头越来越大,臀后那只柔嫩的肛洞被撑得像是要裂开一样,她吃力地咬紧牙关,竭力放松下体。


  忽然间肩上一紧,何漪涟按住她的双肩,往后一推。


  已经撑到极限的肛洞迸裂开来,传来一阵刀割般的剧痛,成光禁不住带着哭腔尖叫起来。


  程宗扬眉角挑了一下,身子微微一顿。


  “大笨瓜……”小紫嘀咕了一声,然后对成光道:“你一个巫宗的御姬奴,连这点疼都忍不了?再装模作样,我可就不忍了。”


  成光打了个哆嗦,泣声道:“贱奴知道了。”


  她一边含着珠泪,一边卖力地举起雪臀,顾不得臀后传来的痛楚,用受创的肛洞裹住龟头,将粗大的棒身一点一点吞入肛内。


  成光这番姿态倒不是全是装的。她自从成为太子妃,一直养尊处优,何曾吃过半点苦头?此时肛洞的剧痛阵阵袭来,原本用来排泄的肉孔被粗大的棒身紧紧塞满,肠道本能地往外蠕动,带来阵阵钝痛,虽然没有肛洞处的创口痛得厉害,但肉体的压力更大,无法抑制的恐惧使得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晕厥过去。


  努力多时,只听耳边有人笑道:“太子妃加油,已经进去一半了。”


  成光顿时哭出声来,自己吃尽苦头,却只进去了一半,另外一半插进来,自己的肠子只怕都要被搅断。


  她泣声哀求道:“老爷饶命……奴婢后边都撑裂了……”


  “不中用的东西。”阮香琳吩咐道:“给她一杯酒。”


  “来了。”


  卓云君捧起一只酒樽,笑吟吟递到成光唇边。阮香琳捏住她的鼻子,硬灌了进去。


  成光被灌得呛了一口。酒液入喉,眩晕感减轻了许多,肛洞处的痛楚却分外明显,甚至能感觉到伤处涌动的鲜血。


  “啊呀……”成光痛叫一声,受伤的肛洞本能地收紧,接着又被肉棒撑开。


  阮香琳笑道:“让你清醒一些,好生感受后庭花被老爷初次开苞的滋味。”


  成光剧痛连连,偏偏脑中清醒无比,她溢血的肛洞不停收缩,肠道裹住火热的肉棒,剧烈地抽搐着。


  在众女喝令下,她一边“呀呀”的痛叫着,一边举着屁股往后挺动,直到整个屁股都撞到老爷腹上。


  整根阳具完全进入这名失势的太子妃窄小的肛洞内,干得她直翻白眼。


  但这仅仅是开始。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对成光宛如噩梦。即使很久之后,她已经能熟练地用后庭抚慰主人,却依然清楚记得那晚破肛的每一个细节。自己如何主动献出后庭,被主人的大肉棒插到肛裂;如何在众人的笑声下,一边哭泣一边扭动屁股,好让主人插得更深更舒服;如何像下贱的娼妓一样,挺着白嫩的屁股,被主人的大肉棒插在娇嫩的屁眼儿里肆意蹂躏,一直干到肛开洞绽,血流浃臀;还有自己被灌满的肠道……


  成光还记得自己当时面上哭叫连连,心里却开心得想笑。她十分庆幸,自己的后庭还未曾被人用过,使她能把自己的第一次献给主人。这使得她在一众女奴中,有了炫耀的资本。


  像她这样被俘虏的捕获物,能被主人收用已经莫大的恩典。能被主人亲自开苞,更是女奴最大的荣耀的幸运。在她吃痛的哭泣和哀叫背后,心里却是雀跃不已。她知道,自己的性命终于保住了。只要能够保住性命,她不介意主人用最粗暴的方式操烂自己的屁眼儿。


  当成光第三次服用药酒,提振精神,程宗扬积蓄多日的阳精终于狂泄而出,在她淌血的屁眼儿中尽情喷射起来。


  成光雪白的屁股早已经被鲜血染血,臀沟内血流如注。主人这次射精酣畅淋漓,肉棒剧烈地跳动着,大股大股的精液喷涌着,尽数注入自己肛内。


  程宗扬丹田内无法吸收的冗余杂气和积累的种种负面情绪倾泄一空,不知道是不是吸收了太多死气的缘故,那根阳具足足抖动了十余次之多,释放的精液又多又浓。成光肠道几乎被灌满,连小腹都被胀得隆起。


  “啵”的一声,阳具拔出,受创的肛洞倏忽缩紧,将精液点滴不剩地锁在体内。


  成光被人牵着转过身子,宛如带雨梨花一样含着眼泪,娇怯地说道:“谢老爷恩典,给贱奴后庭的开苞……老爷辛苦了。”


  说着她爬到主人腿间,扬脸张开樱唇,用唇舌清理主人下体的鲜血和污迹。


  刚刚射过精的阳具依然坚挺,上面血色宛然,如同一根绝世凶器。程宗扬笑道:“下个该谁了?”


  程宗扬意气风发,全没注意到小紫眼中掠过一丝忧色。


  阮香琳嗲声道:“相公自己来挑好了。”


  程宗扬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胡情身上。


  阮香琳闪过一丝嫉意,小声嘟囔道:“家花没有野花香……”


  “你当你家主子喜欢她吗?”卓云君低笑道:“只不过是这个他没玩过,尝个新鲜。”


  罂粟女扯起铁链,“过来,让主子尝尝鲜。”


  胡情爬到主人面前,媚声道:“狐族下贱母狗胡氏,请主子赏脸收用。”


  这妇人狐媚之态,让人一看就有强暴的欲望。程宗扬正待提枪上马,战个痛快。小紫却道:“干不了啦。有客人来了。”


  “什么客人?”


  “霍子孟,霍大将军。”


  程宗扬奇道:“他不是移灵去了吗?”


  “移灵是为了把旁人赶出去,可不是把自己也关到城外。他已经在外面等了半个时辰了,程头儿再不出去见客,大将军都该发火了。”


  程宗扬赶紧起身,一边埋怨道:“你怎么不提醒我?”


  小紫朝他作了个鬼脸。


  程宗扬自知理亏,在她嫩颊捏了一把,匆忙披衣出门。


  小紫看着众女,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不见。


第八章 宣室夜谈


  宣室殿内,霍子孟盘膝坐在一张几案后,一手支着下巴,脑袋一栽一栽的,正在打盹。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他脑袋一滑,惊醒过来。


  看到程宗扬进门,霍子孟打着呵欠伸了个懒腰,嘟囔道:“年纪轻轻的,倒让我这个老人家好等。”


  “都是我的不是。”程宗扬连连道歉,“连着这么多天没合眼,一睡着就跟死猪一样,他们叫了半天,我都没醒。”


  霍子孟一边拿起茶盏,一边懒懒道:“坐吧。”


  程宗扬屈膝坐下,赔笑道:“大将军,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休息?”


  “人啊,上了年纪,睡觉也不安生。”霍子孟道:“在外头睡不着,在这儿倒是小寐了一会儿。”


  程宗扬心里嘀咕:老狐狸这话里有什么深意?在外面睡不着,到宫里反而能“小寐”一会儿?在我这边这么放松,是因为安全感?


  “哎,”霍子孟道:“想啥呢?”


  程宗扬正了正衣襟,“大将军若是觉得不安,不如也搬到宫里居住。”


  霍子孟愣愣看了他一会儿,“你脑袋都想的什么?我是武夫,粗人一个,别弄啥弯弯绕的。”


  程宗扬含蓄地笑道:“大将军怎么会是粗人呢?比方今天那份名单,就让我进退两难啊。”


  老东西,你还装!程宗扬也没客气,索性把秦桧的推测摔到霍子孟脸上。


  听到程宗扬说自己在那份名单上百般算计,转了一圈,又把功劳捡走了,霍子孟一口茶汤当场喷了出来。


  “你们这帮后生,年纪轻轻,怎么就这么多鬼心眼儿呢?什么归功于上,酷吏仁君的——那帮文痞都是吕巨君的人!编造皇后殿下的谣言,散播秽书,就是他们干的!什么替董卓叫屈,那全是幌子!”


  “什么?”


  “你啊,别总弄那些花花肠子。立身正,行事直,才能成大事。一味搞什么阴谋诡计,揣摩人心,成不了大器。”


  程宗扬不防会被这老狐狸教训一通,你个滑不溜手的白毛妖精,究竟站在什么立场上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霍子孟絮絮叨叨地说道:“我啊,压根儿就没想到那么多,就是看那帮文痞不眼,想趁早绝了后患。凭老夫多年的经验,这种文人无赖就是些附骨之蛆,尽在暗地里搅弄是非,煽阴风点鬼火,若是放任不管,必成大患。如今他们打着董卓的幌子跳出来,卖直邀名,正好一把收拾掉。”


  “要是这样,你怎么不明说呢?”


  “我能明说吗?说他们造皇后的谣,净编些淫秽不堪的段子?好把那些谣言都掀出来,闹得天下皆知?”


  程宗扬当场坐蜡。如果霍子孟透露的信息是真的,自己和奸臣兄当初的猜测等于全错。老狐狸非但没有玩什么花招,反而不声不响背了个黑锅,不动声色把事给平了,还毫不居功。问题是,他怎么不早说呢……


  “哎,你这脸色是什么意思?”


  程宗扬满脸苦笑,“意思是,大将军这话说得有点晚了——赦诏已经用天子的名义发下去了,太学那些文士,全都赦免了。”


  霍子孟无语良久,最后道:“跟你们这种人说话就是累。这会儿老严不在,没人给我出主意,咱们别兜圈子,直来直去成不成?年轻人,爽快些!”


  程宗扬叹道:“大将军连夜来访,想必有要事,我们就有话直说吧。”


  霍子孟道:“两宫可好?”


  这话都没法儿接,头一句就不能直说。程宗扬硬着头皮道:“都好。”


  “阳武侯呢?”


  程宗扬心里咯噔一声。阳武侯?他怎么想起来问老头了?


  看着霍子孟有些不安的脸色,程宗扬忽然心头一动,瞬间明悟过来——自己还真是错怪了这老家伙!


  自己对霍子孟最大的怨念,是他一直躲在后面不露头,直到分出胜负,才跳出来摘果子。可自己从来没有站在霍子孟的角度,通盘考虑过。


  霍子孟从不掩饰他对清河王的好感,可为什么会在自己登门时表示妥协?不是因为自己开出的条件有多好,辩术有多高明,更不是自己有什么人格魅力,而是因为在霍子孟眼里,自己代表的是阳武侯,代表的是帝室嫡脉刘询!定陶王是阳武侯推出的人选!


  霍子孟不插手,是因为他没办法插手。洛都之乱,参与争斗的势力有三方,一方是刘氏宗亲,一方是天子母族,而自己全力支持赵飞燕,被他当成阳武侯的授意——这是一窝亲戚在打架啊。他一个外臣往里面凑,说小了是不知分寸,说大了是别有用心。有道是疏不间亲,霍子孟能怎么办?他也很苦恼啊。所以他只能躲在府中,保刘氏,保吕氏,顺带着跟自己结盟,保长秋宫,保赵氏,保定陶王……尽心尽力地给大家擦屁股。等大家打完,全都消停了,他再出来干活,收拾残局。


  霍子孟之所以对董卓恶意满满,原因也可以理解了。他身为朝廷柱石,这时候都要夹起尾巴做人,老实待在一边。董卓一个边郡将领偏偏非要插手,这不是添乱的吗?霍子孟可以忍刘氏,可以忍吕氏,也可以接受阳武侯支持的赵氏和定陶王,可董卓想挟天子以令诸侯,他是万万忍不得的。


  这老狐狸自称耿直,那是瞎扯。不过他的油滑还是有底线的,一旦触及到底线,他就寸步不让。现在看来,他的底线与金蜜镝一样,都是汉国法统所在。只不过比起金蜜镝囿于身份,只认准刘骜所代表的法统,身为汉臣的霍子孟不必有更多顾忌,能够接受的反而更宽泛一些。比如阳武侯。


  程宗扬慢慢道:“他老人家去了武帝秘境。”


  霍子孟双手下意识地摩挲着膝盖,过了一会儿道:“定陶王是宗室近支。”


  看来他也知道刘骜父子血统的蹊跷,以为阳武侯是赴武帝秘境验证血脉,因此出言试探。


  程宗扬毫不犹豫地说道:“定陶王出身高贵,当为天子!”


  朱老头并没有给定陶王验血,但这个谎他撒得眼都不眨,别说定陶王的血脉可信度极高,就算他也是假的,刘骜能做天子,他为什么不能?不管真假,定陶王都必须继承帝位。就算他是假的,也必须是真的。


  霍子孟定定看着他,“阳武侯——过得可好?”


  程宗扬知道他想问什么,笑道:“好得很呢。他老人家练的童子功,极有养生之效。”


  霍子孟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不由长长舒了口气。


  他最担心的是刘询已经有子嗣在世,他在汉国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为自家儿孙铺路。可以想像,一支已经消失数十年的宗室突然浮出水面,并且一跃成为帝位的最有力争夺者,将会给汉国朝局带来什么样的震荡。


  刘询既然无后,这些担忧就都不存在了。阳武侯插手定储之事,显而易见是对吕氏的报复,除此之外,并没有表露出多少对汉国的恨意。相反,阳武侯选择了赵后和定陶王,而非刘建,在霍子孟看来,倒是很有些顾全大局的意味。


  毕竟摊开了说,阳武侯除了对吕氏恨之入骨,对于窃居帝位的刘骜父子,也不会有什么好感。他选择赵氏收养定陶王继嗣的方式,而不是另起灶炉,等若承认了刘骜父子的帝位正统,这样的让步,也算是极有诚意了。


  霍子孟放松下来,随即斥道:“那你还待在宫中做甚?还不搬出来?”


    程宗扬怔了半晌,“我是粗人,没听太明白——阳武候练童子功,我就得搬出来?这里面有关系吗?”


    “废话,我还以为你是阳武候的私生子呢。”


    “你才是私生子!”


    “我本来就是。庶出的。老夫能在霍家当家,了不起吧。”


    “咱不说这个。合着我要是阳武候的私生子,就能住宫里?”


  霍子孟看着手里的茶盏,“真要是的话,老夫倒不介意。哈哈哈哈……开个玩笑,不要想多了。”


  “……我能不想多吗?你们对帝室的品德要求真不高啊。”


  霍子孟冷哼一声,“不长眼的都死了。”


  也对。刘骜父子的血统就是个很好的证明。不过自己怎么总觉得他这话里别有用心呢?


  程宗扬一边转着脑筋,一边道:“我要对圣上的安危负责,走是不可能的。反正我有常侍郎的身份,住在宫里也不算违例。”


  霍子孟勉为其难地点点头,“也罢。圣上安危要紧。嗯,听说你老家是在盘江?”


  “行啊,霍大将军,我的底细你摸得够清的。”


  “知己知彼嘛。”霍子孟态度愈发和蔼,笑呵呵道:“听说你很有钱?”


  “有点吧。”


  “借点吧。”


  殿内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程宗扬沉默了足有一盏茶工夫,然后深深吸了口气,“霍大将军,你还缺钱?”


  “太后让我重任大司马大将军,掌管尚书台。”霍子孟道:“我推辞了。”


  他竖起手掌,“五次。”


  “按规矩不是三辞三让吗?大将军还多两次?”程宗扬道:“态度也太诚恳了吧。万一弄假成真,可就玩脱了。”


  霍子孟像是没听出他的揶揄,叹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先帝欲建宫室,少府的钱都花光了,连大司农的府库也暗中挪用了不少。这个亏空可是不小。”


  “连大将军都说不小了,难道我一个小小的商人,还能把国库的亏空都给补上?你可太看得起我了。”


  “倒不光是钱的事。去年以来,四境大旱,各地粮食欠收。以往朝廷早就应该设法调粮度荒,赈济灾民,可惜先帝犬马倥偬,事情就耽误下来了。”


  霍子孟这话讽刺意味十足,毫不掩饰对刘骜的不满。但还是那句话,死人是不会恼怒的。


  “等老夫让人一打听,好嘛,合着晋、宋、昭南、晴州的余粮,差不多都被一家程氏商会给买了。哎,你到底屯了多少粮?”


  “勉强够自家人吃吧。”程宗扬道:“大将军要想买粮食,只要价钱合适,大家好商量。”


  “朝廷无钱,为之奈何?”


  这是打算白要?程宗扬笑了起来,“大将军,咱们可是一开始就说好了直说的,结果你绕了这么大一圈子,原来是看中我手里那点粮食了。”


  “民以食为天。要不能设法筹到粮食,我这个大司马大将军也做不久。”


  “所以你才推让五次?”


  “推辞不就总比被人赶下台好些。”霍子孟道:“运气不好,说不定还会被人当成替罪羊呢。”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我可以借你一批粮食。但你能给我什么条件呢?”


  “算缗令……”霍子孟看着他的脸色,毅然道:“这个肯定不算!算缗令乃是先帝乱命,早就该废了。”


  “还有呢?”


  霍子孟试探道:“西邸的钱退给你?”


  程宗扬都气笑了,“要粮没有,要命一条,告辞!”


  “哎!这不是商量嘛。”


  程宗扬一言不发,起身就走。


  “定陶王可是你极力保驾的,如今刚刚登基,汉国岂能再经得起动荡?”


  程宗扬脚步缓了下来。


  “即便阳武侯,也不会忍心看着故国百姓尽成饿殍吧?”


  “粮食,可以借。”程宗扬道:“条件,我会让人专门来跟大将军商量。霍大将军放心,程某做生意,讲的就是公平二字,绝不会让你吃亏。”说着抬手一揖,大步离开。


  秦桧随行移灵,班超已经守在门外,他上前一步,低声道:“大将军与主公星夜商谈,在意的绝非那些粮食。”


  程宗扬也有这种感觉,霍子孟要买粮食,什么时候说不行?用得着这么急着入宫吗?但自己道行太浅,揣摩不透老狐狸的心思。


  “那是什么?”


  “殇侯。”班超道:“大将军是在试探。”


  程宗扬明白过来。他心知肚明,朱老头对洛都之乱只是冷眼旁观,并没有插手。但在霍子孟看来,阳武侯既然出手,肯定有所图谋,只是不知道他胃口到底有多大,所以连觉都顾不上睡,把那些诸侯打发出城,便前来试探。


  “霍子孟这老家伙对国事这么上心,真看不出来,还是个忠臣。”


  “国事亦是家事。”班超道:“霍大将军此番坐山观虎斗,用的是弱干强枝之计。如今大局将定,必须要赶在定陶王登基之前谈好条件,时间是半点也耽误不得。”


  程宗扬神情慎重,“这话怎么说?”


  “霍大将军于刘氏、吕氏、赵氏均不得罪,貌似谨守臣节,执中行事。实为坐视三方互斗,好收渔人之利。”班超道:“原本三方势均力敌,彼此间厮杀不休,如果换了我是霍大将军,巴不得三方打上个一年半载,刘、吕诸家都死得七七八八才好。谁知董卓会带兵入京。凉州军这筹码太大,无论投到哪一边,天平都要倾斜,霍大将军才不得不赶紧出面收拾局面。”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宗室、外戚、世家、豪强——主公以为,霍大将军更倾向于哪一方?”


  “我明白了!”


  程宗扬终于知道霍子孟为何会说出住在宫里那种轻佻的话头。


  站在霍子孟的立场,无论宗室强大,还是外戚一手遮天,都不符合他,或者他所代表的世家豪强的利益。削弱宗室和外戚,甚至更进一步限制皇权,才是他的真实目的。但这个想法只能深藏起来,不敢暴露一丝一毫。


  从这个角度讲,霍子孟会选择除了德望,其他都无足轻重的清河王刘蒜就顺理成章了。按照霍子孟的想法,最好是把天子供进神龛,当作一个牌位。所以他对宫中种种乱象不闻不问,宫中名声越差,行事越荒唐,他潜在的同盟就越多。


  六朝之中,汉国天子是权力最大的一个,如果要削夺天子的权力,眼下就是最好的机会。吕氏失势,赵氏出身寒微,定陶王年纪尚幼,唯一可虑的,就是阳武侯。所以霍子孟才降尊纡贵,亲自出面跟自己这个小商人谈判。


  霍子孟确实有私心,但他的私心就比刘建和吕巨君更恶劣吗?至少,在程宗扬看来,霍子孟还是个可以谈判的对象。换作刘骜、刘建、吕巨君等人,自己连坐上谈判席的机会都欠奉,能跪着回话都足够荣幸了。


  程宗扬走了几步,终于站定。这么好的机会,不狠宰老霍一刀,对得起自己脑门上刻的“奸商”二字吗?


  “跟他谈,粮食好商量——只要他同意程氏商会发行纸钞。”


  班超摸了摸下巴,这个开价,高得有点离谱了。


  程宗扬笑道:“漫天要价,着地还钱。底线是我们发行的纸钞能在汉国境内流通,只要这一点谈妥,其他都好商量。”


  班超心下会意,向主公一揖手,然后扶了扶衣冠,昂然入内。


  程宗扬正要回去找小紫,罂奴便迎了上来,“巫宗有人来了。”


  来人是闻清语,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时辰还早吧?这会儿就来催?”


  “仙姬听闻江都王太子妃被公子看中,特命妾身送贺礼一份。”


  “怎么,你们想把人赎走?”


  “仙姬吩咐过,那种背主的弃奴,留之何益?既然是公子的俘获,公子尽可随意处置。”


  “仙姬这么大方?莫非又想在我身边放个钉子?”


  闻清语将一只玉盒放在案上,然后打开盖子,露出里面一颗朱红色的丹丸,从容道:“请公子笑纳。”


    ***       ***       ***       ***


  齐羽仙挟起那颗朱丸,看了一眼,“没错,是光御姬的魂丹。”她将丹丸丢在案上,“服下此丹,那贱婢就是你的了。”


  “你以为我傻吗?剑玉姬那贱人从夹袋里拿出来,经了闻清语的手,又被你摸过,你以为我会随随便便就吞下去?”程宗扬道:“有点智商好不好!”


  齐羽仙板着脸道:“那就请公子自便吧。”


  “你的魂丹呢?”


  齐羽仙警觉起来,“你想做什么?”


  “难得你们仙姬有事求着我,”程宗扬摸着下巴道:“我要是把你的魂丹要过来,你猜她会不会给呢?”


  齐羽仙笑了起来,“承蒙公子对奴婢青眼有加,可惜奴婢不是那种御姬奴,用不着献出一魂一魄,倒让公子失望了。”


  “那种御姬奴……”程宗扬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哪一种呢?”


  齐羽仙笑容一顿。


  “我一直觉得挺奇怪,按说岳帅当年把你们都扫平了,自秘御天王以下,整个宗门只剩下小猫三两只。你们凭什么能在短短十余年间膨胀这么快呢?不说别的,单是搜罗这么多美女,再把她们培养成御姬奴,也不是十几年就能办下来的吧?”


  “公子手下不乏敝宗旧奴,尽管问她们好了。”


  “我就是问过才觉得纳闷。”程宗扬道:“按她们的说法,都是自小就被你们招揽,算算时间,离你们被岳帅灭门可没隔多久。这就奇怪了,难道你们早就料到会被岳帅灭门,暗中藏了一批苗子?”


  齐羽仙眼都不眨地说道:“公子不妨去问成光。”


  “她们都是外围的小角色,哪有你知道得清楚?”


  “那只能说公子所问非人了。告辞。”齐羽仙撑起身体,拖着受伤的小腿,一瘸一拐地离开。


  “贱人,嘴巴还够紧的……”程宗扬悻悻然拿起那颗朱红色的丹丸,左右看了一会儿,然后丢进一只玉匣,起身走入内殿。


  殿内弥漫着浓浓的药香,刘欣已经睡着了。他蜷着身子,一手仍揪着阮香凝的衣角。


  宫人怕灯光打扰了小天子,只在殿内留了一盏灯,光线极暗。隐约能看到殿角另一侧摆着一张软榻,睡的是吕雉。


  自己手下诸女都在偏殿“夜审”,因此将吕雉与阮香凝放在一起,由齐羽仙一并看管。眼下剑玉姬急于合作,倒不怕她们再搞什么花样。


  程宗扬看了一眼,正要出去,却听到一声轻唤,“主子……”


  程宗扬扭过头,只见黑暗中,阮香凝失血的脸颊仿佛一片苍白的花瓣,她身上盖着锦被,身子隐隐发抖。


  “怎么了?”


  阮香凝声如游丝地说道:“定陶王喜欢我……”


  “你这种贤妻良母型的,很讨小孩子喜欢嘛。”


  “不是的……”阮香凝眼睛瞪得大大的,颤声道:“是因为那个盛姬……跟我一样……”


  程宗扬脑中轰然一声,当场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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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家国柱石


第一章 谁家天子


  寝宫内温暖犹如阳春,程宗扬却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身体仿佛坠入冰窖,连头髮都一根根竖了起来。


  天子……盛姬……


  黑魔海……御姬奴……


  短暂的呆滞失神之後,一股夹杂着羞耻的狂怒猛然涌上心头。剑玉姬这个该死的贱人!自己居然又被算计了!


  自己拼死拼活,好不容易摆平各方势力,把定陶王送上帝位,这会儿你居然告诉我,这娃是被黑魔海的御姬奴养大的?我在前面玩命,剑玉姬那贱人躲在幕後坐享其成——合着自己这么长时间,全是给剑玉姬那贱人数钱的?这还有天理吗?


  一次两次还可以说自己不小心,可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剑玉姬算计,难道自己就那么蠢吗?在剑玉姬眼里,自己该是个多么可笑的大傻瓜?


  阮香凝脸色雪白,嘴唇不住发抖。她看着主人的目光由错愕、震惊,再到羞愤,然後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边,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杀意。


  阮香凝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睡在自己身旁的,正是定陶王刘欣,如今的天子。


  程宗扬一手握住从未离身的环首刀,强烈的杀意喷薄而出。就在这一瞬间,他心头杀机四起,直想一刀劈出,把定陶王当场斩杀。


  杀了他!只要杀了他,剑玉姬瞒天过海的绝妙好计就成了泡影!


  杀了他!与其替人作嫁,不如一拍两散,大家从头玩起!


  可程宗扬握住刀柄,怎么也拔不出来。


  ……可他只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啊!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自己的道德水准就一路狂跌不止,以惊人的速度堕落。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刚刚粗鲁的强暴了一个被俘的女奴——不但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反而觉得很爽。


  可是对一个幼童下手,实在超过了自己的底线。


  如果不杀,就意味着剑玉姬笑到了最後。自己不但瞎忙一场,还白白替剑玉姬流血流汗。


  杀?还是不杀?


  程宗扬的视线落在那个熟睡的孩童身上,久久未曾移开。


  定陶王对近在咫尺的威胁毫无所觉,他小嘴微微张开,睡得正香。睡梦中,他小手动了一下,本能地揪紧阮香凝的衣角,丝毫不知自己正面临着生死,即将成为短短数日内第二个被弑的天子。


  身後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程宗扬紧握的长刀脱鞘而出,闪电般往後劈去。


  吕雉不知何时坐起,正侧耳倾听着这边的动静。长刀以毫厘之差在她鼻尖停住,刀风荡起她的髮丝,使她眼前缭绕的黑雾一阵波动。


  吕雉意识到面前的危险,下意识地睁大双目,身体一动也不敢动。


  程宗扬一寸一寸收回长刀,然後头也不回地出了寝宫。


    ***       ***       ***       ***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面对程宗扬气急败坏的怒吼,小紫一脸无辜的眨了眨眼睛,“什么?”


  “盛姬!定陶王身边那个盛姬——”程宗扬叫道:“居然是黑魔海的人!死丫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关系啊,”小紫毫不在意地说道:“反正她已经死掉了。”


  “怎么没关系!”


  只有在死丫头面前,程宗扬才可以毫无顾忌的抓狂,“定陶王可是被她养大的!我拼死拼活,好不容易把定陶王送上帝位,等一转脸,发现那小屁孩是黑魔海养出来的!幹!怪不得剑玉姬那贱贱贱贱人会那么好说话!转手把定陶王送过来!我还以为那贱人犯傻了!幹!我才是最傻的那个!大爷我辛辛苦苦折腾这么久,全都为她做了嫁衣——幹!那贱人肚子里不知道笑成什么样呢!”


  程宗扬肺都快气炸了,洛都之乱,自己已经胜券在握,结果被人釜底抽薪,能不着急吗?这段时间自己容易吗?像个老农民一样,辛辛苦苦翻土,辛辛苦苦播种,辛辛苦苦浇水捉虫,还要防风遮雨赶小偷打劫匪……好不容易结出果实,到了收获的季节,终于满心欣慰地鬆了口气,仔细一瞧,好嘛,剑玉姬那贱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种子给换了。原本种的西瓜,结果种出来个倭瓜!这就好比唐僧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终于到了西天大雷音寺,一个头磕下去,佛祖却一把扯开袈裟,露出身上绑的炸弹,高呼一声“安拉胡阿克巴”……


  五雷轰顶,天崩地裂,日月无光,江河变色……自己没有当场吐出血来,已经是养气有成了。


  剑玉姬这一手截胡的贱招,实在太狠险也太恶心了。


  杀掉定陶王,自己下不去手。


  装作没有这回事,自己咽不下这口气。何况一个被黑魔海养大的天子,想想都觉得恐怖。


  唯一的选择只有废掉定陶王,另立新君。


  好消息是定陶王还没有正式登基,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算废立天子。


  坏消息是天子也不是树上结的果子,随便摘一个就能用的。


  自己为了定陶王能继承天子之位,可以说殚精竭虑,呕心沥血。连日来死守长秋宫,跟各方势力合纵连横,杀得人头滚滚,好不容易才把小家伙的帝位确定下来,得到了各方的认可,这会儿自己说想换人?别说旁人答不答应,就算旁人眼睛全都瞎了,只当没看到,自己也得在一天之内找出来个能取代定陶王的宗室子弟。


  能找到吗?程宗扬毫无信心。只看成光和盛姬就知道,剑玉姬在汉国经营多年,绝不是一句空话。就算自己真能在一天之内挑出来一个,那人有八成可能还跟剑玉姬那贱人脱不了干系。


  程宗扬这会儿终于体会到,什么叫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安啦。”小紫道:“定陶王还是个小娃娃,巫宗可以养,程头儿你也可以养啊,说不定你养的比巫宗好呢?”


  “开什么玩笑!”程宗扬脱口而出,心下却不由一动。


  对啊,那贱人擅长玩阴谋诡计,自己为什么不能来明的,光明正大的培养定陶王呢?再怎么说,定陶王也只是个三岁的小娃娃,完全是一张白纸。剑玉姬想往上面画魔鬼,画毒蛇,画长角的鳄鱼,自己也完全可以往上面写“圣人曰”,“程子曰”,写“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倒是自己一见到剑玉姬的黑手,就本能地想退避防备,才真是犯傻,等于把这张白纸塞到剑玉姬,让她想画乌龟就画乌龟,想画老鼠就画老鼠。


  程宗扬在殿内绕圈踱着步,脸色阴晴不定。不能换人,那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挺定陶王。死丫头说的也没错,定陶王现在是在自己手里,怎么教育他,自己完全可以占据主动,竭尽全力把定陶王培养成一个光明磊落,精明强干,同时不失仁慈善良的君主。


  话是这么说,可反过来这么一想——合着自己这是跟剑玉姬那贱人一块儿养孩子呢?


  这事儿怎么就这么操蛋呢!?


  程宗扬眉头越皱越紧,最後几乎拧成一团,活活憋出来一脸便秘的表情。看到了吧,剑玉姬那贱人才是真端着屎喂自己吃,自己还不得不吃。跟剑玉姬这贱人一比,霍子孟那老狐狸简直是道德楷模!


  主子破天荒地冲着紫妈妈发火,把殿内的侍奴都给吓住了,连阮香琳在内,所有人都悄悄退走,生怕卷到两位主子的争吵中,成为倒霉的炮灰。


  等殿内安静许久,惊理才满心忐忑地进来,小心禀道:“巫宗的人来了。”


  “不见!”程宗扬恨声道:“就说我病了!十天半月起不了床。那贱人要是有事,让她上床跟我说!”


  “来的是仇尊者。”


  程宗扬心头滴血,连色诱都省了,直接把仇雍那个老东西打发过来,这贱人怎么就能这么贱呢?


  小紫笑道:“我去见他好了。”


  自己这会儿怒火高炽,实在不适合跟巫宗的人谈判,程宗扬挥挥手,让死丫头去对付仇雍那个老家伙。


  惊理赶紧抱起雪雪,陪紫妈妈过去见客。


  “唉……”程宗扬往榻上一靠,一肚子的愁肠都快打成结了。


  “老爷,请用茶。”孙寿捧着茶盏过来,战战兢兢地说道。


  程宗扬瞟了她一眼,一手拿过茶盏,一口喝乾,然後把茶盏一丢,伸手揽住她的腰肢,放在膝上。


  孙寿只披了一条薄纱,里面光溜溜的娇躯像白玉琢成一样光洁白美,玲珑有致。程宗扬将她揽在怀中,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把手伸进轻纱,抓住她一对雪滑的玉乳,在手中把玩。


  孙寿身份虽然比不上太后,平常也是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突然间沦落为一个低三下四的小丫鬟,被一帮身份低微的奴婢随意欺负,心下难免有几分委屈。直到刚刚过去的洛都之乱,眼看着往日钟鸣鼎食,权倾朝野的世家豪族,转瞬间家破人亡,连自家名字都在被诛之列,孙寿这才惊觉,自己已经身处绝境,天下之大,能够庇护自己的,唯有这位主人了。


  那些姐姐们审案时的笑闹,虽然是在紫妈妈授意下,设法为主人解忧,但孙寿知道,汉国的深牢大狱绝不是那么好受的。像她这样有些姿色,又论罪当诛的贵妇,一旦入狱待罪,想要保存体面,唯有自尽一途,否则就是自愿抛弃名节,在狱卒们的淫威下忍辱偷生。相比之下,成光还算幸运,那些姐姐们只是调笑取乐,不像真正的狱卒那样充满恶意。


  一想到那些狱卒的手段,孙寿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她偷偷看了主人一眼,生怕惹主子发怒。幸好主子正在出神,似乎并没有留意。


  孙寿出身豪门,见惯了主人对奴仆视如草芥的行径。眼下虽然屈身为奴,不过在她看来,这位年轻的男主人非但算不上苛刻,甚至有些滥好人——只看张恽和中行说能捡一条性命,就知道他不是一般的心慈手软。


  遇到这么个心肠厚道的主子,孙寿心下原本还有几分侥幸,直到此时看到主人大发雷霆,连平常得宠的几位姐姐都躲着不敢出声,她才知道害怕。


  可怕什么偏来什么,那些姐姐们不敢靠近,却把她打发来给主子消火。


  孙寿不敢作声,只头颈後仰,靠在主人肩膀上,竭力将双乳挺得更高,让主人把玩得更顺手。


  程宗扬揉捏着手中两团香滑软腻的美肉,脑中却像走马灯般转着念头。


  昭阳宫内,剑玉姬出乎意料的退让,当时便让自己狐疑不已。自己原本猜测是成光的背叛让黑魔海吃了个暗亏,使得剑玉姬不得不做出妥协。现在看来,那贱人很可能是主动放弃刘建那个疯子。


  定陶王一个稚龄孤儿,对母性的依恋几乎是出自本能,而剑玉姬的手段又极为隐晦,谁也不会想到,她会通过盛姬这颗棋子,神不知鬼不觉便将这位未来的天子控制在掌心之内。如果不是死丫头把盛姬丢去献祭,眼下在宫中照顾定陶王的,多半还是那位黑魔海的御姬奴。


  如今阮香凝代替盛姬,成为定陶王最依恋的人,自己勉强算是扳平。但常言道有千日作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定陶王如今才三岁,离成年还有足足五千天,凭剑玉姬的手段,想把她完全隔离在外,只怕神仙也做不到。


  既然做不到,那只有按死丫头说的,有娃大家一起养了。问题是,这事即便自己答应,赵飞燕肯不肯答应呢?与居心叵测的黑魔海妖人同处一宫,赵飞燕能放心吗?


  还有外朝的霍子孟、金蜜镝,这事要不要瞒着他们呢?隐瞒的话,将来一旦揭穿,大家眼下这点勉强建立起来的互信立马就荡然无存。不瞒的话,他们的反应实在难以预料。


  程宗扬皱着眉头,只觉愁肠百 ...... 剩余部分请访问 春满四合院 登录后浏览完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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