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燕歌行 作者:紫狂,弄玉 第五、六章
第五章 武穆秘卷“嗒”,一颗石子从崖边滚落,在石壁上一磕,坠入深渊。
程宗扬屏住呼吸,手指扣紧石壁上的突起,一动也不敢动。他身体贴在近乎垂直的石壁上,脚下根本不是道路,而是岩石上的裂缝,最宽处也只能容纳下半只脚掌。
如果可能,他真想调头回去。万一不小心失足,莫名其妙死在这个鬼地方,实在是太冤了。
前方传来爪子抓挠岩石的声音。程宗扬强忍着肩后的剧痛,举起手电筒。一只魇狼攀在石壁上,不停用爪子挠着岩石。
即使到了这会儿,程宗扬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自己居然被一只怪物给救了?
那些魇狼来势凶猛,第一波攻击就破开两人的防御,咬中云丹琉的小腿,幸好云大小姐一身横练功夫不是白练的,没等狼牙咬穿皮肤,就一刀斩下狼首。
程宗扬没有金刚不坏的本事,只能把手电筒咬在口中,一边拼命攻杀,一边设法寻找退路。
结果一直退到退无可退,他才发现自己运气爆棚,所处的位置竟然是在一处断崖上。背后是看不见底的深渊,对面是望不到头的魇狼群。想杀过去是不可能的,那些魇狼闻到血腥味,越聚越多,它们拥挤着,将两人围得严严实实,一边张开鳄鱼般的巨口,发出无声的嚎叫。
狼群中最醒目也最危险的,是新任的狼王。它体形比寻常魇狼大了一倍,张开的巨口足够吞下程宗扬的上半身,它夹杂在狼群中,不时突袭,甚至还会喷出腐蚀性极强的毒液。要不是剧大侠所赠的长刀并非凡品,换成寻常的钢刀,此时早就被咬得稀烂。
随着围杀的持续,两人体力渐渐耗尽。那些魇狼反而通过吞食同伴的尸体,变得越来越强大。
两人防御的圈子越来越小,离断崖边缘越来越近,狼群攻势也越发猛烈,局面岌岌可危。眼看就要支撑不住,让程宗扬难以置信的一幕突然出现:就在狼王扑过来的瞬间,一只魇狼猛然从断崖下方蹿出,死死咬住狼王的后爪。程宗扬顾不得疑惑,抓住这唯一的一线生机,挥刀将狼王来不及收回的后腿斩断。
狼王负痛逃脱,紧接着就被数头魇狼扑上,开始又一轮血腥的撕咬。那头蹿出来的魇狼并没有参与搏杀,只咬着狼王的断腿,靠在断崖边,谨慎地看着云丹琉。
云丹琉半身溅满鲜血,她抹了抹颊上的血迹,忽然“咦”了一声,对那头古怪的魇狼道:“你生宝宝啦?”
看到那头魇狼松弛的肚皮,程宗扬终于反应过来,原来是上次那只怀孕的母狼。没想到它不但活了下来,还顺利生产的样子。
母狼往后退了一步,然后跃下断崖。云丹琉惊呼一声,程宗扬也觉得吃惊,举起手电筒,才发现母狼并没有坠入深渊,而是立在崖壁上一处突起的位置。看到光柱落下,它灵巧地跃了几步,居然在断崖上行走起来。
那些魇狼陷入疯狂地撕咬,两人已经是强弩之末,贸然闯过去,显然是不明智的选择。两人对视一眼,云丹琉准备下去,却被程宗扬拦住,“我先来。”
程宗扬抱着一丝侥幸攀下断崖,结果没想到母狼行走的路径会这么坑。刚才它一跃,足足跃出三丈多远。这样的距离自己在平地上想跃过去都悬,而且那个落脚点还只有拳头大小,自己除非长了翅膀飞过去,不然铁定是个死。这会儿程宗扬悔得肠子都青了,这要是一头摔死,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抓紧!”
云丹琉在身后提醒一声,然后挥刀掷出。那柄青龙偃月盘旋飞出,“叮”的一声钉进石壁,露出半截刀身。
程宗扬也豁出去了,壮着胆子往前一跃,握住刀柄,然后用剧孟借他的长刀砍出一个落脚处,借力跃过。
一路坎坷,终于绕过断崖,眼前出现一截断裂的小路,小路尽头一个石洞。
母狼叼着狼腿钻进洞穴,然后传来撕咬的声音。
两人凑过去一看,母狼正在吞食狼腿,一只连眼睛还没有睁开的小狼趴在它身下,努力张开小嘴,去吸吮乳汁。母狼吞食同类的画面虽然恐怖而又血腥,却有种意外的温馨。
两人看了一会儿,悄悄退了出来,靠在洞口,稍事休息。
程宗扬避开肩后的伤口,然后张开手臂,把云丹琉抱在怀中,“累不累?”
云丹琉靠在他身上,闭着眼睛道:“累得要死……你,你干嘛!”
程宗扬手掌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游走,贴在她耳边道:“我来用双修法,帮你快速恢复元气……”
云丹琉啐了他一口,捏着衣服不肯松手。
程宗扬用下巴在她白滑的粉颈上蹭着,“魇狼的模样太难看了,不过那个狼宝宝倒是挺可爱的。”
云丹琉小声笑道:“像个墨团子,一拱一拱的。”
程宗扬一边拨着她的衣领,一边商量道:“要不要我们也生一个?”
云丹琉把他手指推开,“想都别想。”
“那你还听了蔡敬仲的鬼话,要什么生子的秘法?”
云丹琉板起俏脸,“那是给姑姑要的。”
程宗扬哑口无言。自己明媒正娶了如瑶过门,就很难再给丹琉一个名份。虽然云丹琉一直表现得不以为意,但自己总免不了有些愧疚。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一时间沉默下来。
忽然下方传来一个冷淡而怪异的声音,“别走了。”
程宗扬坐直身体。斯四哥?
黑暗中,一个低沉的声音道:“阁下跟了我们这么久,胆子倒是不小。”
斯明信的声音不住变换方位,“东西放下。允许你们先跑三步。”
“找死!”
那人厉啸一声,召唤同伴出手。可啸声刚起,就戛然而止。
下方呼喝之声大作,但很快就又消失。程宗扬按捺不住,一手握紧刀柄,一手举着手电筒对准下方,然后猛地打开。
光柱落下,惊起一丝慌乱。下方是一具白绫包裹的物体,周围倒伏着五具尸体,全部身首异处。光柱落下时,还有两人正在抵抗,但没等程宗扬一眼扫过,两人就分别被翼钩勒住喉咙,横尸当场。
光柱旁的阴影一阵波动,斯明信从黑暗中现出身形,然后昂起头。
“四哥!”程宗扬心里一块大石落地,眼看洞穴的位置离地面已经不远,当即一跃而下,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刚刚大开杀戒的斯明信仍然一片冷漠,神情间没有丝毫波动,“这些人搬着东西,鬼鬼祟祟,被我盯上了。”
“这一把你可捞大了!”程宗扬围着那具白绫包裹的物体走了一圈,笑道:“猜猜这是什么?”
斯明信僵硬地挑了下眉梢。
“不要太吃惊哦。”程宗扬笑眯眯说着,挥刀划开白绫,然后脸色一黑,半晌才挤出一个字:“干!”
那具被白绫仔细包裹的物体,并不是魔尊,而是一块长石。
“……事情就是这样了。”程宗扬讲完经过,然后往座榻上一靠,“那贱人肯定知道四哥在秘境里面,硬拼没有把握,才故意用一个假魔尊把四哥引开,趁机把真魔尊运走。”
斯明信与卢景正襟危坐,神情肃然。
靠着斯明信带路,程宗扬顺利与朱老头、哈米蚩等人会合,随即一同离开秘境,回到长秋宫。
由于涉及到岳帅的私人秘辛,程宗扬估计那本《武穆秘籍》里面肯定有一大堆不好公诸于众的烂事,小紫又明确表示对岳某人的私事不感兴趣,因此只请了斯明信和卢景过来。
听到与有着岳帅面孔的魔尊擦肩而过,斯明信与卢景还能保持镇定。这样的恶作剧他们没见过一百也见过八十,承受能力远超常人,不过等程宗扬取出岳帅留下的物品,摆在面前时,两人不由得微微屏住呼吸。
“一共六封书信,其中四封分别写给李药师、王真人、萧道凌和贾师宪。”
程宗扬将信笺在几案上一字排开,“另外两封名字空缺。可能岳帅还没有确定写给谁。书信的内容大同小异,目的只有一个——借钱。但很明显,这些信件并没有送出去。”
昏黄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雪白的信纸上。卢景拿巾帕抹净手指,然后小心拿起信笺一角,仔细审视。
良久,卢景才说道:“确实是岳帅的手迹。但这些书信太新了。”他嗅了嗅墨迹,“墨汁的味道很浓,书写的时间不会超过三个时辰。”
“这一点可以解释,密封仓的封存技术能长期维持物品的原状。”
卢景手指抖了一下,流露出一丝悲喜交集的神情。
半晌,卢景抹了抹眼角,自嘲地说道:“见笑了——真没想到,我和老四还会有离岳帅这么近的时候。”
他摩挲着信笺上宛然如新的墨痕,“只隔了三个时辰……”
斯明信神情依然冷漠,只是眼圈隐隐泛红。
等两人心情平复下来,程宗扬把那些零碎物品放在案上,“这些是和信笺放在一起的。”
那些物品里有一条半旧的帛巾,一面黑铁令牌,一块玉佩,一朵用金丝攒成的珠花,一支竹箫,一截黑黄的木块,一张纸符……
“一共七件,有新有旧,什么材质都有,有些值钱,有些挺普通,看不出什么规律,倒像是岳帅随手放在里面的。不知道四哥五哥见过没有。”
卢景拿起那块玉佩,“这是岳帅的随身物品。”
“天策令。”斯明信抬手一招,将那块黑铁令牌摄入手中,“凭此令可以进入皇图天策府。”
“这截沉香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卢景把玩着那块木头。
斯明信的声音道:“小狐狸。”
“是了。”卢景道:“这是萧侯送给岳帅的礼物。”
“纸符多半是王真人的。”卢景道:“这些物品应该是信物。天策令是李药师的,沉香是萧侯的,纸符是王真人的。”
除了岳鹏举随身的玉佩,剩下三件:帛巾、珠花和竹箫,应该有一件与贾师宪相关。珠花的主人显然是女性,可以排除掉。以程宗扬对贾师宪的了解,老贾喜欢读书、斗蛐蛐,琴箫之类倒没见他操持过。可剩下那条帛巾,似乎也跟他没什么关系。
这几件物品卢景和斯明信都认不出来历,也无法猜测收信人会是谁。不过岳帅借钱的目的两人倒是能猜测一二。
“岳帅一直想给星月湖大营的兄弟们谋条生计。他曾经说过,要筹些钱办个公司,全员持股,人人有份……”卢景道:“岳帅一直在设法筹钱。”
唐国李药师、晋国萧道凌、宋国贾师宪,太乙真宗的王哲,都是六朝实力派人物,另外两人多半也与他们身份相近。但岳鹏举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写下名字。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岳鹏举自己可能也没有想到,他把未写完的信笺留在秘境里面,就再没有回来。
“还有这个。”程宗扬取出一本厚厚的书册,“不知道是不是被黑魔海的人掉包了,里面一个字都没有。”
那本书册厚如砖头,看上去份量十足,封皮上写着“武穆秘籍”四个大字。
程宗扬对那行“私人笔记,妄动者死”的小字视而不见,随手掀开,只见里面一片空白。再掀开一页,还是空白。从书册的新旧来看,明显是用过的,可从头翻到尾,一个字都没有。
卢景摸着下巴道:“这是一种秘藏之法。要解开倒不难。”
“还是卢五哥见多识广。”程宗扬道:“朱老头和卓美人儿也试过,都搞不定。”
“岳帅的独门秘技,外人当然搞不定。”
卢景说着不难,却迟迟没有下手,似乎有些犹豫。
程宗扬抬手挡住那行小字,开玩笑道:“我都已经动过好几次了,这不还没死呢。”
“死我倒不怕。”卢景道:“只不过这是岳帅的私密……”
“人都找不到了,还说什么私密?”程宗扬道:“再说了,兴许还能从里面找到岳帅的下落呢。”
斯明信将秘籍反过来,扣在案上,然后取出一柄鲨皮短刀,真气微吐,短刀跳出少许,拇指在锋刃上一搪,将鲜血洒在书册上。
程宗扬仿佛听到冥冥中传来铁链绷断的脆响,一道模糊的魂力微风般拂过,再看案上的秘籍,已经变了模样。
那本秘籍没有封面,直接露出暗红色的册页,像是被血染一样,上面写着几个大字:真!武穆秘籍。
程宗扬默然良久。秘籍没有被掉包,的确是个好消息。可岳鸟人这秘法,怎么看都显得有些诡异……
只看那行字迹,程宗扬就确定这是岳鸟人真迹——自己在六朝还是第一次遇到从左到右横排的写法,更别提那个嚣张的感叹号。
不过这会儿书册露出原形,程宗扬又发现一件蹊跷事,书册侧面有破损,似乎封面和封底都被人撕掉,只剩下内页,而且内页上还有一行截然不同的字迹,写着“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下方是三个从右至左横排的小字:玄妙子。只不过这三个字被人用墨胡乱涂过,改成了“岳鹏举”。
程宗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人渣岳父居然能干出这种事。再往后翻,他才相信——这世上,没有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是自家岳父干不出来的。
这本所谓的《武穆秘籍》,其实是一本功法,但功法名称被撕掉了,自家鸟人岳父加了个《武穆秘籍》,再把原作者的名字一涂,改成自己,就成了他老人家自己的秘传功法。
程宗扬这回算是开了眼界了,瞧瞧自家岳父这手笔,这可不是剽窃,这他娘的是抢劫!
他都怀疑那个玄妙子是不是被自家岳父给弄死了。要不然他敢这么玩?不过看这本书册,像是有点年头了。
程宗扬翻了几页,秘籍的材质很特殊,介于纸质与丝织品之间,封面倒是皮的,但已经被撕掉了。至于内容,好像与灵魂有关,不但文辞古奥,而且还没标点,自己甚至连字都认不全。程宗扬总算明白岳鸟人为什么只改了作者的名字,而没有重写一本,估计他也看不懂,说不定连抄都抄不下来。
程宗扬把书册竖起来,“这秘籍你们见过吗?”
“移魄夺魂……魔灵……凤体……”卢景道:“这是女子的功法吧?”
程宗扬又是一惊,自家岳父还是个变性人?
斯明信没有作声,显然也是头一回见。
程宗扬收起秘籍,册页间忽然掉出一张粉红色的纸笺。他一眼扫过,目光顿时一跳。
纸笺第一行赫然是一个人名:武则天!
卢景皱起眉头,“这是谁?”
程宗扬心下大奇,“你们没有听说过她?”
卢景与斯明信同时摇头。
难道武则天还没有出生?作为有史以来唯一的女皇,她只要出现,绝对是家喻户晓的人物。程宗扬压下心底的疑问,往后看去,武则天的名字后面似乎写了什么,但又被岳鸟人涂抹过,画了一个难看的墨团。
再往后看,只见纸笺上一行一行,写的全是人名:杨玉环、上官婉儿、太平公主、高阳公主、安乐公主、红拂、霍小玉、鱼玄机、薛涛、樊素、小蛮、步非烟、杜秋娘……
程宗扬抬眼看着卢景和斯明信,这哥儿俩表情说不出的怪异,好像勾起某些不堪回首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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